“兄长,我是如此认真地为这场婚礼感到幸福。”半晌,他才说道,“我希望您能与我分享这份喜悦。”
然而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干巴巴的,兄长更不会有所动容,缘一明白,能强迫自己站在更衣室已是兄长的极限了。
“……那就不用笑。但请兄长起码做出妻子应有的,柔顺的样子吧。”
原本属于铁王座统治者的英武眉梢再度皱起,兄长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怒火与妒意在那具身躯里燃烧起来,如同不灭的龙焰。缘一熟悉这种反应,当他在比武大会胜利,为兄长戴上花环时,兄长望着他一向温柔的神情变了,血液与脏器阴郁诡谲的纠缠反应自那一刻起,再也没有从继国严胜的身躯消失过。
“算了,这个您也做不到吧。”他叹息一声。或许如兄长所言,这场仪式确实滑稽可笑,缘一幼时所幻想,如童话一般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甜美婚礼注定不可能发生。
“你们先出去吧,这里留我和王后两个人就好。”他这样对侍从们吩咐,侍从们鱼贯而出,缘一从再度转向兄长,抬手解开缀着珍珠与银线的三头龙披风。
“……不是刚刚才穿上?”严胜疑惑地注视着他。
“兄长不显得温柔些,一直反对和提防您的那些贵族与封臣会介意。”缘一解释道,“我的私心也希望……您能够像自愿嫁给我的妻子一样。”
“我做不到,即便是伪装。”
他点点头,“我明白,“兄长习惯于掌控他人,并没有接受过顺从他人的教育,凭您自己是无法成功伪装的。”
“所以……我来帮您。”
几百根长蜡烛点亮了大圣堂,也照耀在妻子沉静的面颊,赤红色的火焰斑纹上。他决定收回方才在更衣室里的话,甜美而幸福的婚礼,两情相悦的,顺从柔美的妻子。这一切起码在外表上还是可以实现的。
况且兄长内心也并不是完全拒绝他。
新王后与他并肩,低垂着头。面对曾经的臣民,心中窘迫与不知所措压倒了满溢的恨,兄长不知该看向谁,也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只得把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同胞弟弟身上。兄长在偷偷看着他,如此全神贯注,如此心无旁骛。缘一从未比此刻更清晰地意识到,他就是兄长唯一的依靠。
他牵着兄长的手来到圣堂中央,所有宾客注视着他们,低声议论,神情大多并无嘲讽意味,有些年轻的贵族少女还显露出兴奋的神情。少女们真挚的羡慕对缘一而言像是赞美,他的婚礼并不是一场笑话。数百年后,或许还会有歌手和诗人将他们兄弟的婚礼写入歌谣,代代传唱。
他为兄长解下披风,这原本该是双方父母做的事,不过拜他与兄长所赐,他们的父母都已不在。兄长迟疑片刻,也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却精确地解开了披风钩扣。
年轻的新王靠过去,半搂着自己的王后,将自己的红色披风披在妻子肩头,在蔓延红色斑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对于其他家族而言,交换家族披风是家族命运相连的标志,缘一想,而他们原是双生一体,这场交换仅仅是将他们联系得更为紧密了一些。
他一时沉迷于这种联系的想象,搂着兄长,久久没有动作。周围发出议论与低声惊叹,兄长咬紧嘴唇,忍耐了好一会,才低声提醒他,“……先放手,该轮到我了。”
“抱歉。”缘一低声说,“还是兄长想得周全。”
兄长果然瞪他一眼,不过碍于承诺,恶意被压迫在几乎无法察觉的程度,在外人看来,大概只是夫妻间在仪式中得到微小的空隙打闹撒娇。同胞兄长将自己的紫色披风落在他肩头,细心地系好钩扣,将火红发梢扬起,梳理到披风外部。一旁站立的修士走到两人身边,如几十年前所做过的那样举起一块水晶,几百只蜡烛燃烧跃动的光线经由水晶折射,化为七彩光芒照耀在他与兄长身上。
“经由这一吻,献出我的爱。愿你成为我的妻子和连理。”
缘一再度凑上前,牵过兄长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掠过长发,扣在新婚妻子的后脑上。他们四目相对,这可能是他能看到严胜神色最羞耻为难的一次,那对红宝石似的眼睛下意识向大厅内的宾客飘过去,在接收到少女宾客期许的目光后再度回返,看着他,眼神像是在请求什么,又像是在诅咒什么。
他只是对着兄长点点头。
“经由这一吻,献出我的爱……愿你成为我的……夫君和依靠。”
严胜说得十分艰难,眼神死死盯着他的日轮胸针,停顿数次才勉强说完,但兄长眼底些许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喜悦之情鼓励了缘一,他凑过去,献上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在此,在诸神和世人的见证下,我庄严宣布。”修士高举着水晶开口道,“继国家族的缘一与严胜,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一个身体,一个心灵,一个魂魄,直到永远。”
“任何干涉他们婚姻的人将受到无情的诅咒。”
放在他掌中,兄长的手在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握紧了他,还未修剪的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浅浅的印记。缘一突兀地想到,修士大概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也诅咒了不甘不愿的新娘。
他被自己苦涩的玩笑逗笑了,于是松开扣着严胜后脑的手,将另一只手也叠放在兄长手上。
“兄长,让我们带领大家跳舞吧。”他听到自己说。
宴会正酣。
缘一对跳舞兴趣缺缺,将机会让给了其他乐于表现的年轻贵族,陪伴在兄长身边。而他的兄长也并无跳舞的兴致,比起没有兴致,倒不如说严胜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果严胜还是铁王座的继承人,大概会如鱼得水,但眼下这尴尬的局面是另一回事。
“我该和男人还是女人跳舞,该跳男步还是女步?”兄长压低声音,用讽刺的语调问他。
缘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那兄长就在这里陪着我吧。”
严胜显然不想陪他,但目前的局面的确这样最好。于是他的手在桌子下面与兄长十指相扣,喝着酒,推拒每一位想和他们兄弟跳上一段的女人或是男人。
女人倒是还好,男人绝对不行。缘一想,兄长以前就是不少君临少女的梦中情人,但以前从没有男人敢搭讪兄长的,经过这场婚礼,他们竟然敢这样肖想。桌下的手指扣得更紧了些。新婚妻子显得更为不适,兄长不停地小口往嘴里灌酒,以此转移对他手指的注意力。
“……缘一,我们回去吧。”兄长低声说,“我……不大舒服。”
他思索片刻,乐声逐渐小了,宾客们大多跳得疲倦,于是点点头。
“别让他们闹新房。”兄长又说道,语气半是命令,半是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