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之下,他跌跌撞撞跑开了,扶着墙,俯下身剧烈地呕吐了起来;等他转过身去的时候,那个原本显得病恹恹的黑发青年,已经拔起腿来,飞快地走开了。
“*你妈,老子好容易好心好意,全他妈当喂狗了,你神经病……”
平白无故遭踹的倒霉蛋破口大骂,吐一会歇气,又骂,像是要把所有脏话都骂出来。
就在这时,那个青年回过头来,醉鬼立刻停止了唾骂,蹲在一堆呕吐物旁,使劲哆嗦了一下,害怕他又来踢打自己。
然而那个人没有向他走来,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看上去简直像一尊快要融化的雪人,脸庞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醉鬼看见他的嘴唇蠕动起来,无声地掀动了几下,像是要对自己说什么话,但最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鬼切从人类世界离开了,如同一只流浪猫,一只惊弓之鸟。
他知道自己应该为刚才的鲁莽与神经质所道歉,但是“对不起”这句话,他再也没有立场说出口了。
在僻静的小巷里,他闻到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铁腥味:有来自那些流氓的,也有他自己的;时间过长,血斑都结了块,硬邦邦的。他脱下外衣,脱去毛衣,把它们全都丢在角落里,一直脱到只剩薄薄一件衬衫:只有这一件没浸上血,穿着这件让他看上去没那么吓人。
那把警用枪还在,他仔细地用衣服擦去了上面的汗泞和指纹,然后把它塞进了口袋里。
他感到饥饿,进食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空虚的胃部在提醒他赶快用食物填满自己——但他不能回家,他的住所一定已经被查封,被清道夫包围着,无法靠近半步。等到天亮,他的照片就将出现在电视新闻里,他的名字会被通缉,他的视网膜信息将会被录入灰名单,这意味着他未经许可,不得再自由地出入公开场合。
饥饿像有刀刮着他的胃部,鬼切仰起头,失血和低血糖使他觉得头晕眼花;他想起,在源赖光的家里,专门有个用来装零食的储藏柜,每次他忍不住去挖,第二天总是能看见它被重新装满,但很奇怪的是,他从来没见过源赖光自己动过那些零食——然后他又想起,源赖光就是欺骗他的罪魁祸首,与今晚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鬼切愣了愣,然后使劲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连这动作也是现学的,之前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情,源赖光不喜欢粗鲁无礼、会说污言秽语的人。也许现在就是打破锁链,洗去源赖光在他身上留下来的影响的时刻。
他走出巷口,不远处,一个老妇人驼着背,挎着小包,拄着拐杖,慢慢地走过,他开始气势汹汹地向她走过去——管他呢,鬼切恨恨地想着,他已经不是人类了,无需再循规蹈矩。人循规蹈矩。
他走到她面前,他比这瘦小枯干的妇人高上一尺。
“喂,把你的包给我。”他低声说。
老妇人诧异地抬头看他,盯着他的脸庞,不知怎的,鬼切不太敢直视她。
“你显然是新手。”她说,“我猜你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那又关你什么事?”他说,脸腾地一下红了,还好在黑暗中看不见。
“一个真的抢劫犯是不会乖乖地站在那儿等一个老婆子把钱包掏出来的。”她说。
“才不是,我......”
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忽然又像潮水一样消逝了,被丢弃的道德感转败为胜,这真是个馊主意,鬼切想,他无比希望自己回到五分钟前,这样他可以把当时做出这个决定的自己打晕。
“你看起来苍白得就像一张纸。”她说,“天气这么冷,你就穿这点衣服,年轻人?”
他不能再看她这双棕色的眼睛,他拔起腿来要走——但是一双手从身后把他轻轻地拽住了。
“可怜的孩子。”老妇人说,“跟我走吧。”
老太太的房子离这里两条街,独栋,分上下两层,面积不大,她在厨房里忙碌,在碗里倒上罐头汤,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又把两片吐司放进烤箱,在微波炉发出嗡嗡的运转声的时候,鬼切先对她坦白了。
“我是个仿真人。”他说。
“然后呢?”
“而且我犯了一些事情。”他决心承认到底,“恐怕警察们现在都在搜捕我,待在这里,你也许会因为窝藏罪犯的名义被我牵连。”
“可以告诉我吗?”她说。
鬼切犹豫了,老妇人的手伸进胸前摸索,拽出来一条十字项链。
“你尽可以相信我。”她说,“以真神的名义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于是他终于向她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只是略过了源赖光的部分,当他话语的最后一个音节落地时,烤箱设定的时间也走到了尽头,发出“叮”的一声。
老太太把食物端出来,鬼切热乎乎的奶油的香味使鬼切沉醉,使他动弹不得。
“我不知道你......“诞生”有多久了,”老太太说,“但我有个儿子,跟你看上去差不多大,他也是个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