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发现我的?”
“说实话,真是个巧合,在遇到你不久以前,我刚因一点私人工作跑了那所高中一趟,刚从里面出来,恰巧碰到你在街上转。”
“所以你知道那里有考试。”
“没错。”他说,目光开始闪烁,“不过我仍然很惊讶会在光天化日下看到你,谁能想到源赖光竟有本事躲过审查局的监视,把你严严实实地藏在家里,还让那些死心眼的审查官们相信,你仍然逃匿在外。”
“他向来很擅长说谎。”鬼切冷笑,“人类都是这样。”
“你不是唯一被骗的人。”
“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所有的仿真人在出厂前,都是要在市政府管理局里进行身份的统一登记的,”他们需要佩戴名牌,打上标记,这样既是为了方便管理,也是为了让普通人也有办法将他们跟真人分辨出来,但是你的存在证明了星云私藏未经登记的仿真人的事实,有理由相信,这种事情源赖光或许已经做了不止一次——或许城市里还有其他假借真人身份,生活在市民当中的漏网之鱼。”栗山说。
吃惊之下,鬼切脱口而出:
“他不可能......他不会.......”
话一出口,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以他现在的立场来说,为源赖光辩解显得十分可笑,于是他咽下了剩下的话,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说: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他感觉睡衣的布料像蚊子咬一样接触着自己的皮肤,他回想起源赖光的话。你不知道我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在地下室那些禁闭的日夜中,源赖光的确从来不与他谈及自己在外面所遇到的事情。
“这样,”栗山若有所思,“他显然把你保护得太好,才叫你一无所知。”
这句话使得鬼切醒悟过来,皮肤上泛过一阵颤栗似的疼痛。
“偷渡仿真人同样是犯罪,我不相信人类会为了一个低贱的仿真人平白无故这么好心。”他慢慢地说,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吐出来,“你最好跟我说明白你的目的.......”
“没错,对你来说,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需要人类的帮助,才能够离开这里,而我......
栗山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摸索,摸出一本证件,塑料壳上打着某新闻社的钢印痕迹。
“星云是个大公司,你明白吧?人们最喜欢看隐藏在大资本家背后的阴谋故事,像‘我身边的熟人原来是仿真人’,或‘星云创始人用旧情人基因研发仿真人并偷藏在家里’这种可能性,一定会引起公众热烈的讨论,对一个新闻报道者而言,你就是关键的证人,这个事情,我们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那么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鬼切盯着眼前这个人的面庞,他明白根本不存在什么偶遇的“巧合”,为了这次精心的非暴力劫持,这记者一定已经做了相当充足的准备。
“如果你不想合作,也可以拒绝,我不会为难你,”栗山最终说,似乎已经有些死心,“但我劝你,不要放过解救自己的唯一机会。”
“解救?”鬼切恍惚地重复。
“离开源赖光,对你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不是吗?”他说。
他预备式地踩下踏板,发动机发出轰鸣的嗡嗡响,刮雨器轻轻地扫着玻璃上的雨水,车厢里弥漫着机油和人造皮革的气味。
“说说你的计划。”鬼切忽然开口。
“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们顺利出境。“记者说,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我有一个在出入境管理局工作的朋友,他可以暂时以管理员权限修改数据库,将其他无罪的城市居民的信息暂时替换成你的,这样出境的时候就不会遇到阻拦,当然,这需要获取你的面部信息。”
“我可不能再大摇大摆地在公共场合露面。”
“后天在‘艾斯特雷亚’酒馆的地下层有一个假面派对,每个参与者都需要戴上面具,隐藏自己的真实面容,我会安排你们每个人都拿到入场券,在那里我们可以碰到他。”栗山说。
在地图指示的城市西南区域,两人下了车,栗山四处张望,发现并没有可疑的东西,方才弯腰在仓库的卷门上拉开一个暗锁,示意鬼切进去。
“好了,你看起来也很疲倦了,可以休息了,你还需要什么?”他说。
“给我一个平板电脑。”鬼切说。
当栗山走之后,他躺在仓库的沙袋上,像是海绵吸附水一样地饥渴地阅读一两个月以来的新闻。
在一条名为【民警在仿真人逮捕行动中头部受伤昏迷】的报道前,他停住了手指,目光落在视频封面上的人影身上。
他把视频点开,人影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是曾在他饥饿时把他带回家,给他一碗汤喝的老妇人,视频里,她坐在病床边,床边拉着帘子,遮着里面的人影,老妇人头发蓬乱,两眼通红,嘴唇发白,对着镜头,喃喃地念着一些语序混乱的话,鬼切忽然想起来,在那个夜晚,她的确对自己提及过,自己有一个警察儿子。
“我儿子因为这些仿真人受了重伤......我恨他们......如果他因此醒不过来的话,我要杀死他们所有人......”
他越看越觉得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十分可笑,把平板朝下按在沙袋里,叹了一口气。
鬼切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央,甚至能感受到周围人身上传来的皮肤热度,他戴着一个鬼面具,以防万一,还戴了一顶白色的短短假发,换了一副隐形眼镜,口腔里还藏着一个变声器,他的那套睡衣已经换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亮晶晶的夸张装束,颜色鲜艳,看了令人眼瞎,紧紧地绷在身上,似乎根本不知道符合人体工学的裁剪是什么意思——这是记者给他的衣服,并告诉过他在这样的场合穿得太正常才是不正常,不过效果确实很好:他现在在酒馆的负一层,成功地混进了一群穿得奇形怪状的人当中,他跟记者在一起,假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身边的每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显得兴高采烈,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臭味,没有人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