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守孝开始,刘恒日日不得食肉,不得着鲜衣,明明是个小孩子,偏偏气度像大人,穿着更是朴素得像个小老头子。
奚桐远远站在窗外看着读书的儿子,嫌弃道:“远看像八十,近看像十八。若问年几何,原来才十岁。”
身后的谢偕道:“我就没听过哪个当娘的嫌弃自家孩子。”
奚桐道:“我哪里嫌弃了,我这分明是用自豪而又骄傲的语气赞扬我儿气度不凡。你这种平庸迂腐之人,是领悟不了的。”
强词夺理!谢偕只想翻个白眼,不行,姑娘家要端庄。
支开宫人走进屋内,母子二人难得单独相处。
刘恒很是开心,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放下书本道:“母亲不必专程来看我,儿子会每日去请安的。”
奚桐却没回话,鬼鬼祟祟检查门窗,确认外边没人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恒儿,尝一口,就一口。”奚桐拿只鸡腿劝道。鸡是谢偕偷来在后院烤的,奚桐还帮忙打了掩护。
刘恒眼睛直巴巴盯着,头却摇的像个拨浪鼓,固执道:“不行,这样于礼不合。”
“你这般让为娘甚是心疼,就吃一口好不好。”奚桐是真服了这守孝的制度了,小小的年纪哪里能那样苦巴巴的熬。
刘恒面露犹豫,咬牙拒绝道:“为人不可愧天地,不可愧己心。母亲尝尝就好,儿子不能吃。”
“也罢,那为娘走了。你既不肯食用,看着必定更加难受”奚桐服了,转身咬着鸡腿便回。既然不愿意,再劝也是无用功。
刘恒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恨不能滴下口水。
宫中地方宽广,奚桐在宫内辟出一小块地,养了数十只兔子,无事便照料喂草。
刘恒来得勤,也常常能够见到,时不时还会拿草逗弄一番。清瘦的孩子抱着圆滚滚的兔子,很有喜感。
每每瞧见有旁人过来的身影,不论是谁,他都会把怀里的兔子往地上一扔,摆出一副赏景的姿态来。
堂堂代王,怎么可以让人看见他给兔子顺毛的样子。
刘恒并不贪嘴,原就不大在意吃穿,穿素衣吃素食也没什么,只是偶尔才会觉得有些馋,忍一忍就好。该读书读书,该练武练武,日子过得照旧。
奚桐却在一旁数着日子过,没有肉吃的日子实在太可怜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年,奚桐看着刘恒瘦削的脸庞,尖尖的下巴和愈发显大的眼睛,心中直呼造孽。
“母亲莫要心疼,守孝理所应当,儿子倒是没觉着有什么。母亲这般心疼儿子,让儿子心中难过。”刘恒道。
期盼了许久,出孝期的那天奚桐夜里专程给刘恒送去一盒子肉脯。
肉脯咸香适宜,甚是美味,刘恒三两口吃完了一盒子。
偷偷舔舔嘴角,刘恒笑道:“还是母亲心疼我,真好吃。”
奚桐对这个犟儿子感到无奈,道:“不过是最寻常的东西,觉得好吃那是因为你馋了。”
毕竟许久不沾荤腥,刚出孝,宫人们呈上的饭食只是丰盛了些,大多都是寡淡的素菜。
闲来无事,奚桐喜欢上去膳房,虽然材料有限,但无论什么都努力保持去原汁原味,做出来也是十分有滋有味。
刘恒日日读书习武不敢松懈,摸摸自己开始显出的小肚子,他觉着自己应该再努力锻炼些才好。
母亲对他爱得深沉,这重量他有些经受不住。
没隔几日,奚桐又跑过来看儿子。
“恒儿,做事不可太过,你这剑已经练了半天了,歇一歇喝口水吧?”奚桐劝道。皇家的小孩子真是辛苦,什么都要学。
刘恒感受到肚子上抖动的赘肉,坚定地道:“不用,母妃去歇息,孩儿再练一会儿就好。”
有子如此上进,奚桐心中甚慰。
一日,刘恒照例去往母亲处,路过那一小片地方,驻足问道:“母亲养的兔子呢?”
内官忙回道:“殿下中午吃的那一桌全兔宴就是。”
往日那胖乎乎圆滚滚白花花的兔子,中午那香喷喷肉质紧实有弹性的美味佳肴,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在一起。
刘恒呆立当场一言不发:“……”不知为何,内心有点悲伤。
收权如上山砍柴,一棵树一棵树的修剪枝丫而后放倒,朝堂之上刘恒安插的眼线和人手渐渐侵蚀这代国的朝堂。
幸而太多人将他当成寻常人家不懂事的孩子,反倒给予他行事许多便利。
新帝登基,吕后掌权,刘氏子孙的日子如在火坑。
齐王刘肥献上封地俯首称臣才保住一命,还要多亏新帝的暗示明保。
戚夫人这个刺杀过他们母子的人死了,死的惨绝人寰惨无人道,刘如意连皇帝也没能保住。
虽然心中有怨有恨,可是听闻戚夫人消息时没有人感到快意,那般残酷的酷刑,谁知道来日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人彘这等刑罚,刘恒听着都有些发抖。
刘家的子孙们被贬的被贬,被杀的被杀,奚桐陪伴刘恒躲在代国这一隅连头都不敢冒。
每年将赋税和美人接连送出去,以示他们母子二人只求安身立命之所,别无他想。
为了监察和笼络,吕雉将吕家女配刘氏子,亲上加亲。谨小慎微过了这么几年,太后娘娘一纸诏书下来,刘恒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