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神灭应了一声后便往门外走去。他路过苍越孤鸣身侧时顿了一下,四目相接片刻,而后大步离开。
俏如来喝到了恋红梅招待他的一杯香茶,随后便以报答杯水之恩的由头帮着恋红梅一起收拾一片狼藉的大厅。恋红梅见天色已晚,便招呼着俏如来今晚就在梅香坞歇下。
许是因俏如来长相清秀,谈吐大方,恋红梅与他聊得开心,就邀他多住一段时日,俏如来推脱不得,便也只好应了下来。梅香坞布置精雅,饭菜也好,老板娘恋红梅也是个精巧人儿,见俏如来一身出家人打扮,便特意安排他住在一处相对幽静的地方。
梅香坞哪里都好,只是女孩子多了些,脂粉味较重,这对于俏如来倒是无碍,只是苦了苍越孤鸣,天天打喷嚏,没有一天停的时候。
※
住了一段时间后,俏如来发现,梅香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梅香坞表面上只是一间寻常酒肆,但实际上确实反抗魔族组织的据点之一。因本地处于人魔交界处,往来交际频繁,时长有魔族之人到镇子里耀武扬威、打砸劫掠,乡民苦不堪言。却又因为人族与魔族实力差距甚大,孤身反抗的后果常常是遭到魔族的侵凌甚至是屠杀,所以有人挺身而出,建立底下抗魔组织,镇中广布据点,梅香坞就是其中之一。
梅香坞不仅作为酒肆性质特殊,老板恋红梅也是位奇女子。她在丈夫儿子亡故后独自一人支撑整间店铺,更是收留了流落在外的孤身女子在梅香坞帮忙做工。她长袖善舞,极富手段,让梅香坞成为了魔族庇护下的合法经营场所,一面接待人魔两族客人,一面传递情报给抗魔组织,可谓十分活跃。
然,火终燎纸、事亦会露。魔界几次设点在梅香坞抓捕抗魔组织头目的行动都宣告失败,让魔族中人对梅香坞已有了疑心。再加之魔族修罗国度三尊之一——闼婆尊·曼邪音对恋红梅其人颇有成见,三番两次前来试探砸场,梅香坞与恋红梅的处境也变得危险起来。
在这些往来的魔族人马中,阿鼻尊·荡神灭算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他每次来,都是在梅香坞与恋红梅最危险的时候。他帮她挡过无数次闼婆尊的挑衅,也帮她保护梅香坞的姑娘免受魔族的欺凌,也帮她平息过无数次魔族兵将的排查。只要恋红梅与梅香坞有危险,荡神灭都会出现,以雷霆手段将那些威胁都镇压下来后就离开,无言而来,也无言而去,仿佛他出现在此处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恋红梅,以及她赖以生存的梅香坞。
他的心思,旁人都看得清楚明白。
※
“——他喜欢老板娘。”
苍越孤鸣又打了个喷嚏,恹恹地趴回了床上,就连平时喜欢来回晃悠的尾巴都耷拉在床边,垂下来,软软一条,看起来十分可怜。
没办法,脂粉味太刺激,狼鼻子太敏感,堂堂的西苗狼王也难逃此劫,节节败退,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还难受?”俏如来将手边的书本合上,回过头来看着瘫在床上的苍越孤鸣,走过去坐在床边,心疼地揉揉他的脊背,“前几日菩提子又有异状,莫非是因为这两人……”
自从二人留宿梅香坞后苍越孤鸣便是这幅不大爽利的模样,俏如来想过推掉恋红梅的挽留,换家地方留宿。但几日前怀中菩提子开始发热,似是预兆,俏如来他们也只好留于此处静观其变,只是……苦了苍越孤鸣的鼻子。
“什么人,那个长着牛角的阿鼻尊明明是魔。”苍越孤鸣被揉得舒服了些,微微侧过身子让俏如来揉他的胸侧,眯起眼,懒洋洋地说:“而且还是他还是魔界三尊之一,实力不容小觑,总之你要小心些,离他远点。”
“实力不俗啊……”俏如来眨了下眼,掌心按揉的幅度大了点,同时伸出另只手,一边用指尖按揉着狼耳后的一块柔软皮毛,一边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那和苍狼你比起来,你们谁更厉害?”
苍越孤鸣习惯性地动了动耳朵,两眼一闭,不说话。
——孤王是妖界西苗王,他与孤王完全没有可比性。
他腹诽了一句,没敢说出口。
他一直小心翼翼隐瞒着自己的真实姓名与身份,只想单纯地以“苍狼”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他怀念那数千年前短暂而单纯的时光,也贪恋这一世相依相偎的时光短长。
他放下一切,只希望以自己最本来的面貌陪着他看遍人间的天地沧桑,经历尘世的苦难情长,在他面前,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妖界狼王,而只是伴他人生二十余载的狼妖苍狼。
他想伴他一生顺遂,无忧无虑,就算只是古佛青灯,也是最平淡美好的人间极乐。
但——
尘缘已开,因果已来。
这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想到这里,苍越孤鸣微微叹了口气,压下心底泛起的愁绪与恍然,睁开眼,摆出一副讨好的神情,用脑袋蹭了蹭俏如来的手心,开口就是一句:“我想吃烧鸡。”
“……”
苍越孤鸣想吃烧鸡,俏如来只能去给他买。他将房门掩好,下楼后便看到恋红梅一个人坐在窗边,单手托腮,眼神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恋红梅是极美的,丹凤眼,柳叶眉,皓腕如雪,十指纤纤,一袭红衣裹在身上,更显得娇躯玲珑,体型修长。世人言“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俏如来想,大约应就是眼前女子的模样。
但此刻她面带忧色,眉眼半郁,似是心有所念,却又无从叙说。
俏如来见她如此便停了脚步,转而走至窗边,拢了衣袖坐在恋红梅对侧,单手佛礼,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俏如来。”恋红梅回过神,伸手拿了一只崭新的白瓷杯,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推将过去,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言语凿凿,语气肯定,毫无反问,成竹在胸。
“是。”俏如来点了点头,接过茶杯,看着恋红梅眼中愁绪,“老板娘有心事。”
他饮了一口茶,那茶叶乃是上等,唇齿留香,舌尖微甜,却骤而转苦,就像某些感情,初尝甜蜜,而后便是苦涩无边。俏如来将那口茶咽下,轻声开口:“是因为那位阿鼻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