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下永远不可兑现的来世之约,他握紧润玉的手,不去看那些从凡人体内四散的光点。这一次润玉的魂魄是彻底散于天地,遍寻不见。
润玉死过两次,一次是天魔大战之后,死于穷奇之噬;第二次是在凡间,死于老病之苦。第一次他暴跳如雷,冲出魔界要找回润玉的灵魂,拷问也好质问也罢,不愿相信润玉就这么死了;第二次他心死如灰,维持着将脸埋在人掌心的动作到神思俱明,却连眼泪也无,只有他轻轻地呢喃声呵着一点热气,氤氲眼眶。
“哥,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去找你。”
“哥,我不是凤凰,只是流浪在外,无父无家的一只乌鸦。”
第17章
后来他将那片小院和矮屋都用琉璃净火烧了,直至分毫不剩,寸寸成灰。无喜无悲,无血无泪,他便又是神兽凤凰,魔界尊主,未来的天界主人。
他在回魔界的途上碰见破军领着一队人马正在搜寻他的下落,这位昔日属下也是今日属下乍一撞见他,便叫停了手下,只是神色复杂,犹豫不前。倒是魔尊神色和蔼,挥挥手将人叫回来,一起先回魔界。
途中,他拉着破军询问自己失踪的状况,得知那日自己走后,鎏英便派人四处寻找他的下落,破军也领着天兵帮忙,太上老君和太巳真人则暂居魔界。被问及去向也只轻描淡写说灵力不稳,寻了个偏远地方闭关去了。
许是他平和的神色叫人定了心,当他状似无意提及,“先天帝说话最是咬文嚼字,他死前让你在我面前讲的那段废话不好背吧?”时,破军先是下意识接话道“还好还好”,转念想起先天帝说起那番话绝不可说是自己教的,方才惊醒辩解道,“属下不是……!”
“好了好了,”魔尊挥挥手,“没什么,不打紧。”
他神色自若,心里却想着,哪里不打紧,非常打紧,打紧得要命。若是当初破军说是润玉说要将帝位传给他,他大概会笑,嘲笑,讥讽,轻蔑,然后不屑地拒绝。他旭凤是什么人,他想要的东西,还需要润玉去给?润玉又有什么资格给他?他生来就是万众瞩目,做什么都是众星拱月,何时要过别人不要的东西。若破军当真说破了,他大抵会嗤之以鼻,继而对润玉的傲慢恨之入骨,宁愿甩手做他的逍遥魔尊,与锦觅长厢厮守。
现在他也恨他,但好像更多的地方被其他的情绪充斥着,晃晃悠悠,像一池幽泉,水下是润玉璀璨夺目的龙尾,水面上是……
水面上是什么呢?
天地间独一只的凤凰,还是凡间那平平无奇的乌鸦?
润玉于他,是骨中血,翅中刺,是密密用爱意温情织就的金笼,为这只凤凰雏遮尽风雨。润玉死前借破军撒了最后一个谎,想放他自由,却没想到自己早成了旭凤这一生的天边日光。他的离去太骤不可及,便毁了这凤凰可栖的最后一株梧桐,生生成了焊死的锁。毁了那还未响彻天地的第一声凤啼。
权与力,命与运,旭凤本来该是天地间最恣意如烈日当空的来日帝君。但有人用一生为他筑了纯金的笼,又用魂飞魄散造了锁。
于是他被生生折了羽翼,囚于这狭小天地的幻梦里,凤凰从此也不过是食五谷沾血污的凡兽。
第18章
“对了,”魔尊忽然说。“待这趟回完魔界处理些事务后,便喊上太上老君太巳真人他们,一起回天界吧。”
在破军低头称是的回应中,他下意识想捏一片树叶,直到捏空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人间江南,却是魔界暗无天光日月的地界。魔尊默然半晌,方揉出个笑来,几乎控制不住心底肆虐疯长的烦躁与恶意。
“逝者遗愿,怎好不尊?”
便是这一世都不能去找你了。
第19章
据史载,先天帝应龙润玉监守自盗,暗修禁术,挑起战端,涂炭生灵,受穷奇之害与天道反噬而死,传天帝位与弟魔尊旭凤,为开天地来第一位天魔共主。
然旭凤不类其兄勤勉执政,反类其父,专断独裁,一意孤行,性骄奢而意难琢,行事有魔族之风,广开后宫,常年征战,一统六界而天下大悲。无嗣,盖因其为火风,涅槃不死,六界永治。
自此月隐日蔽,天地无光。
第20章
梦里又是江南水乡。
一身黑衣的末流小妖,守着孑然独居的小郎中,春日正好,妖忽然说,救命之恩,昊天罔极。无以为报,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树荫下小郎中正捡着药,闻言头也不抬,只给他一个专心致志的侧影,随口道,好啊。
妖便笑起来,慢慢悠悠讲一个长数千年的故事,故事里兄友弟恭,至亲至性,总是花好月圆人长聚。
可惜梦醒故事外,再无人间三月春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