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凤一愣,几乎回不过神来——这是一桩将近五千年前发生的往事,那时他还是少年,如今形貌已经大不相同,就连神色也完全变了个模样。
润玉是怎么……怎么认出他来的?
旭凤此时却完全无暇去想了,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声地点头,润玉神色中的最后一点疑惑也随之消散,转为极度的喜悦:“真的是你!”他抓住旭凤双手,尽管声音沙哑,形容憔悴,但他眼中却突然亮起不容置疑的神采来。
他欢喜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说我听错了……我就说我昨晚听见你的声音了……”
旭凤便更加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能咬着嘴唇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面上露出孩子似的欢喜来。
那一刻,他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四公子,便从这个憔悴消瘦的男人苏醒过来。他摸摸旭凤的脸颊,笑着道:“小凤凰长大了,真好看。”
没半句责问,没半句抱怨,就连一句最简单的“你跑去哪了?”都没问。
他就是笑吟吟地、开开心心地说,长大了,真好看。
旭凤便再也关不住泪水的闸门,他心中的那个小凤凰被一并泄洪似的放了出来:“玉儿哥哥……”
“你怎么哭了……”润玉失笑,“别哭了,别哭了……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旭凤便哭得越发厉害,他想,你这人不是很精明吗,怎么傻成这个样子。
人生最宝贝的十年青春啊,都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你难道都不生气吗?
他越想便越恨,哽咽着道:“玉儿哥哥,我,我想、回来来着,我……”他说话都费劲起来,润玉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嗯,我知道。”
“我生气,你不信我,我那时候太小了……”旭凤道,“玉儿哥哥,你,你恨我吧,你罚我……”
他恨不得润玉骂他一顿,怪他怨他,哪怕轻飘飘一句责备也好。但润玉只是只是静静地看他半晌,最后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就像旭凤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不到三五天就回来了。
他笑着说道:“看到你,我心就安啦。”
第一百七十章
“玉儿哥哥,给你喝茶。”
“好——”
润玉接过茶杯,粗白瓷的质地,造型胖胖的,很是可爱,里面盛着的清亮的棕红色茶汤,氤氲开一股淡淡的香气。他指尖一热,心底随即升起一阵融融的暖意。
再抬眼去看那坐在桌边、紧紧张张的小凤凰——此时再叫“小凤凰”实在有点不恰当了,明明已经是高大英武的青年,但他此刻紧紧盯着自己的模样,让润玉又免不了莞尔一笑,只觉得仿佛还是那个可爱生动的小少年。
润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方才他说有些冷,凤凰便连忙解了巨大的披风盖在他身上,又着急忙慌地跑出去烧水煮茶,中途还急吼吼跑进来一次,怀里抱了一只兔子。
“给你暖暖手!”他说完,又慌慌张张跑掉,润玉抱着兔子,初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注意力就全被兔子转移走了:小兔子在他怀里疯狂挣扎,作为小动物来说强健有力的后腿瞪了他好几下。
“干嘛呀?别闹嘛。”润玉好声好气地哄它,但它不听,拼命挣扎好似润玉是什么歹人似的——它也确实把润玉当成了歹人,闻不到熟悉的气息,可不得惊慌失措吗——一人一兔正打得热闹,一只小羊又不知何时从门外一头撞进来,冲着床榻咩咩叫,还不停地跺着它的小蹄子,见润玉没反应,它甚至扑上来咬润玉的衣袖,要他起身、离开它小主人的床榻。
润玉哭笑不得,但他年岁渐长,经历的事多了,心胸较过去更加开阔,也不至于和两只小动物计较,就跟着乖乖站起来,又把兔子还给小羊,两兽这才消停,小羊低头叼起兔子脖后的皮肉,把它拎走了。
走前还不忘狠狠剜了润玉一眼。
旭凤走进屋来,首先朝左看,卧房中空荡荡的,只有羊和兔子趴卧在一个角落里,虎视眈眈地望着门厅方向,他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润玉走了——随即听见另一侧的书房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他回头一看,见润玉正在桌边随手翻动桌上的一沓宣纸。
小润玉消失前,旭凤正在教他写飞白体,但润玉心情温良平稳,写这肆意张扬的字体似乎总差些意思,虽如此,但他却不肯放弃,每天都乖乖临摹练字,仿佛铁了心要成为飞白体大师一般。
他人已不在,可处处却都还是他存在过的痕迹——但若放眼六界,除了这两座小屋,一件小院,世上从此便再无证据可以证明,这世上存在过那样一个少年。
他是梦幻,他是泡影,他是不存在的奇幻色彩,是旭凤用心血浇灌出来的温室花朵。
但他已经不会再回来。
旭凤喉头不由得一阵发紧,他忍住情绪,尽可能神色平平地道:“我煮茶了。”
但润玉注意力却全在那些纸上。兴许是人对喜欢的人周遭出现的变化,甚至是其他的人,都会有一种不自觉的关注。他笑道:
“这笔迹不像你的,是谁写的?”
他本是随口闲聊,一抬眼却见旭凤就站在眼前,方才两人都坐着还不觉得,此时一看才觉得他真是生得高大,黑色布衣之下的身躯强健有力,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汩汩热气。润玉被他吓了一跳,正在发呆,旭凤已经从他手里抽走了那些练过字的废纸。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神色似乎有些郁郁不快,但他随即开口时,又仿佛是和颜悦色的了。
“是我小徒儿写的。”旭凤说道,“来喝茶吧。”
“徒儿?”润玉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当年的小凤凰,如今已经有了弟子,当真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