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邓小雩去衙门的时候,看到对面街焚香铺外面夏无疾正在架门板,身上是那套最常见不过的行头——青衫白裤外面罩了件褐色绉绸长衫,不过下巴上那缕碍眼的胡子已经不见了。照例是但凡走过的年轻女子都要俏生生地对他笑一笑招呼一声“夏老板今儿个真早~”夏无疾也自一一笑着招呼回去,一回身见到路对面的邓小雩,对他弯起一个微笑。邓小雩不觉耸了耸肩,咳两声清清嗓子,严肃地点点头,抱着刀走了。
这便如每个正常的清早一般,在街头巷尾渐渐清晰起来的吆喝声和刚揭开锅的馒头冒出的白色蒸汽中,生机勃勃的一天又开始了。
小小的镇子,有的是祥和安定,捕头衙役都乐得清闲。正午过了不消三刻,大家正坐在厅中喝茶消食,却忽然来了事端,有人报说,阮家出事了。
平日里清闲规清闲,一来了事情,效率还是有的。邓小雩扔下茶碗,随手提了几案上的刀,一皱眉头,喊了声“走”,便带了三个人迅速直奔阮家大院去了。
阮府,是镇上难得的大宅子。
不过这事情却不是出在本家的宅子,而是在本宅后面隔了条小巷子为侧夫人另置的别院。
邓小雩他们赶到的时候,巷子里已经围了一圈人。好不容易挤进去,留下两个衙役在外面疏散街坊,自己带了另一个人随着管家进了院子。
虽然是别院,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地方,前厅后院一个不少,布置得也精细,七拐八折地好不容易进了正房,当中一个人伏在桌上,邓小雩认得,正是阮家当家的阮宣,越过他向后看去,床上揉得很乱。
“这里还有管事的人么?”邓小雩转身询问。
“差大人,小的阮诚,是两府里总管,其余没有管事的了。”应声的正是前面领他们进来的六十岁上下的忠厚老者,看来很面善,此刻眼中正带着惊慌,战战兢兢地作答。
“老爹您别怕,这事情我们一定查清楚。”邓小雩稍作安抚,“您家的主母呢?可曾知道家里出了变故?”
“回大人的话,前几天夫人身体不适,老爷亲自送她回娘家将养去了,说是今天回来,估计再过一阵子就该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小人求大人您一件事,这事情请您千万别贸然对夫人提起。夫人心脉有痼疾,老爷当年多方寻访名医都不得而治,一向是件心事。就连这间别院,也是担心夫人经受不了侧夫人进门的刺激才专门瞒着建的,后来才渐渐隐约相告了。小人想,贸然向夫人说起老爷横遭变故,恐怕她会经受不起……”
邓小雩不觉暗暗好笑,既然这么在意,何必又要瞒着自己老婆在外面另建家事呢?脸上还是赔笑。“那你家侧夫人呢?也回娘家将养去了?”
阮诚何尝听不出其中的讽刺来,脸上一阵尴尬,“侧夫人她平日常居于此,最多也就是到府中去坐坐与夫人作个陪伴,鲜少外出的,只是今日却不知去了哪里。”
丈夫被杀,主母在外,侧室却不见了,这案子一眼便瞧得分明,再没有什么悬念。邓小雩不觉哼出一句笑,“二房多是不可靠的,果然。”
阮诚听了,竟然来了脾气,面上不觉生出一股严肃来,“小人多一句嘴,大人您查案子,家里的事不了解却不该随口乱说毁人清誉。侧夫人决不是大人所说的那种不正经的人。”
邓小雩看了看周围其他阮家的人,也是一脸严肃的神情,自悔失言,吐了吐舌头,赶忙拉下脸来赔个不是。“嗯,我只是猜测,言语中多有冒犯,还请府上不要怪罪。”
这边正在仔细察看,那边来报,阮夫人回府,轿子已经进了中厅,阮诚少不得要去打点,邓小雩虽在后面跟了过去。
厅内仆从穿梭,好不热闹,正中有人早铺好了软椅,搀扶着一位衣饰华丽的美妇人端端正正地坐下,吃了大约有半盏茶,见到老管家过来,那美妇笑吟吟地略欠了欠身,亲切地换了一声“诚伯伯”,见后面还跟着一位不相识的官差,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邓小雩仔细去看,这位夫人按年纪总该也有三十多岁了,可是看起来却明媚鲜亮只似二十出头的少妇,面上还带着些微未褪去的娇俏稚气与一丝羞怯,体态细弱好似弱柳扶风,惹人怜惜——若要告诉她夫君的死讯,真还不知道她撑不撑得住,邓小雩甚至已经在考虑,这样一个纤弱可怜的人儿,失了夫家的照看,要怎样活下去呢。不过他很快就不去想了,因为作为一名合格的捕头来说是不应该在办案的时候做些奇怪的联想的;也因为这时候他闻到了一种香气,只是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香气——很可能是这厅中某个婢女或是这位阮夫人袖中拢的一缕香气。按道理说女人身上有些香气原是在正常不过了,然而这种香邓小雩却觉得太熟悉了,而且也不单单是水粉铺子里的香,也不是肉包子的香,熟到让邓小雩心里面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疑惑来。
邓小雩是不愿意把问题留过夜的人,勤学好问是他的一大优点,所以他决定一定要尽快把心中的疑惑解开来,所以他决定去问夏无疾,香铺老板,最让他不自在的好朋友。
虽然会不自在,不过一离开阮家,邓小雩就直奔香铺去了,他可不想再让夏无疾那家伙逮到机会在小酒馆里尖声细气地叫他的名字。下午才过了一半,这个时候夏无疾一定是百无聊赖地窝在店角眯着眼睛盯着大街上来来往往走过的人打瞌睡。邓小雩来的时候,看到夏无疾正一手支颐靠在桌子旁边盹着了。
一时兴起,凑近了他那张脸——弯得恰到好处的眉毛,轻轻合起的细长双眼,微微拱起的鼻梁,还有那用一切完美弧线勾勒出的好看的瘦瘦的下巴——真是美,邓小雩忍不住微笑起来,手指轻轻在他皮肤上划过,捏了捏脸颊,在夏无疾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他的下一个瞬间——两手齐施拧起了他的脸向两边用力扯开!
……
夏无疾揉着自己被拧得发红的脸颊,竟然好像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等着坐在对面的邓小雩问他问题,因为这位自作聪明的邓捕头正一边用块湿手巾裹了冰块敷在脑门的大青包上一边用另一块湿手巾擦着脸上黑乎乎的墨汁——夏老板醒来发现有人袭击他,很自然地随手抄起桌子上的砚台高高举起重重砸下。
邓捕头吃了哑巴亏,闷闷地开口“我说……”
“嗯,嗯,你慢慢说,没人跟你抢。”夏老板微笑
“今天阮家出了案子……”
“查完了?结案了?”夏老板笑眯眯抢着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