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孩儿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又开始扭动着找角度。
他选了个刁钻的位置,刚低下头,就看见一张脸,和一双清冷的眸子。
“哇啊!!——”灰孩儿吓了一跳,大叫着掉了下来。
他狼狈不堪地抬起头,就见尖锐的枪头指向了自己。那女孩儿神色冷清,道:“你是谁?”
灰孩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气恼,露出凶狞的神情:“你会跌……跌个大跟头!”他本想说“跌断腿”,话到嘴边却突然变了。
女孩儿不为所动,枪杆亦是纹丝不动,重复道:“你是谁?为何乱闯盛府?”
她眼中平静无波,好似根本没有看见灰孩儿的长相似的。不,她看见了,但就只是——不在意。
灰孩儿见过太多看他的眼神,恐惧的、愤怒的、憎恨的、敢怒不敢言的,但唯独没有……像只是在看一个普通小贼的,毫无波澜的眼神。
灰孩儿咕哝道:“你管老子是谁……”一面也开始打量起女孩儿来。
这位千金,不像别的大户人家的千金那样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身子弱弱的。正相反,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亮,拿在手上的银枪估计也不会很轻。
不像那些穿裙子的小姑娘,倒像个俊俏的小男孩儿。
“念你初犯,我就不计较什么。”银枪小千金见问不出什么,便收回手,继续走到院子中央,“你走吧。”
灰孩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睛黏在女孩儿身上,道:“喂,你叫什么?”
女孩儿看他一眼,道:“盛远如。”
名字也取得像男孩子,而且大大方方地就把闺名告诉了他一个小混混。
灰孩儿咧嘴笑道:“你可以叫我小灰。”
从那之后,一连半月,灰孩儿都来翻过盛家的围墙,再熟门熟路地顺着栀子花树跳下去。
他没见过盛家夫妇,却知道盛远如告诉了他们他的存在,否则一次也就罢了,他怎么可能次次都这么顺利地进来?
但盛远如不说,灰孩儿也就当不知道。他能感觉到盛家夫妇对唯一女儿的宠爱。严父慈母,相敬如宾,盛家虽小,却极为温馨。后院的练武场经常会送来茶水点心,盛远如不似平常女儿那般爱吃甜口,这些小点大部分都进了灰孩儿的肚子。
他们也会聊天。通常是灰孩儿说,盛远如听,或者说盛远如根本无视了他,她一直在练她的银枪,雷打不动,早上两个半时辰,下午三个时辰。
“喂,你总是练这个,不无聊吗?”灰孩儿叼着草茎无聊道。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闲,跑来看人练武。大概是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忘记自己的血统外貌。
盛远如一枪扫过来,挑起了一朵栀子。洁白的花朵立时纷纷扬扬飘散而下,落了灰孩儿满肩。他呆了呆,待所有花瓣落地后,他看到了盛远如的面容。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儿,还挺好看的。
“好好的小姑娘,舞刀弄枪做什么。”灰孩儿别扭道。
“我未来是盛家家主,如何不练好一身功夫?”盛远如淡然道,“过几日,我就要去除水妖了。这是我第一次除妖,必要好好表现。”
“水妖”——指的是前些天作乱的水猴子,才刚害了一个洗衣的农妇。灰孩儿皱眉,心里生出不舒服的感觉,道:“你这个小孩,好无趣啊。怎么老气横秋的。”
盛远如皱眉:“你与我应是同岁。”
“哼……”灰孩儿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我肯定比你大!”
灰孩儿坐在栀子树下,又看盛远如练了一天的武。随着暮色落下,灰孩儿心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他道:“喂!你小心点。”
盛远如已经结束了今天的训练,闻言颔了颔首,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走了。”灰孩儿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皱起眉,翻上了墙。
灰孩儿没有住所。他在桥洞底下,和那群身上长满虱子的流浪汉窝在一起。本来像他这么小的流浪儿,是没法和那群成年乞丐抢地盘的,但他相貌可怖,所有人都怕他。他睡的地方,别人沾都不愿意沾,生怕倒了霉运。
——灰孩儿也不确信自己是不是会叫人倒霉运。
他看到一个人时,有时心里会生出点奇异的预感来,近乎于一种直觉。他好像能知道这个人会倒什么霉,说出口的,往往都成了真。
别人都说灰孩儿是灾星、扫把星,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栖息枝头的乌鸦,哪怕乌鸦没有叫,人们也会啐一声“晦气”,再把无辜的乌鸦赶走。
有时候灰孩儿会很感激这种能力,他会瞎想,自己越长越大,诅咒的能力是不是也越来越大?那么是不是有一天,他能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去死?
这个想法邪恶而让人快乐。
但不知为什么,这么多人里,他只在对盛远如时,不愿意自己的预感应验。
“告诉、不告诉,告诉、不告诉……”
第二日,盛远如在练枪,灰孩儿就坐在墙角扯栀子花的花瓣。花瓣扯落了一地,里头栖居的小虫仓皇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