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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天都来这里耗着,不上学了?”
他笑了起来:“怎么每个人都关心这个问题?我没有不上学,只是逃掉了下午的课。都逃了几星期了。逃课是不对,为游戏而逃课就更不对。我知道错了,到时候会改,你放心好了。”
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你不心疼父母的学费。大不了被学校开除,你还可以在这里当个酒吧招待。不过你真的想明白了见面的后果吗?现在网吧到处都是,上网的人比上班的人还多。在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或是一头猪。可是在网下,他可能是任何人。比如建筑工地的民工、发廊的洗头妹、拖家带口的大叔或者是相夫教子的家庭妇女。你都不在乎?”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
“哦?找到他以后你想干什么?跟他说声对不起?让他上线也杀你一次?没准人家早就不当一回事了,毕竟只是游戏。”
“我想要他跟我回去。”
我一愣:“回哪里?”
“当然是落日。”
我真是败给他了。就为这样的理由?
“你可真够热爱游戏呀,我要是游戏公司,非得给您发张VIP卡不可。”
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严肃地说:“有句话你可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玩物丧志。你是大学生,好好想想去。”
“没错。我承认我做的是有点过。不过要说玩物丧志的话,丧的又是谁的志呢?从六岁上小学开始,就跟上了战场一样,小学过了中学,中学过了大学,进了大学还是没完。到现在为止,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知道是谁定下的,父母?学校?社会?反正不是我自己。要说志向,都不是我的。我只是照着别人安排好的剧本一出一出演下去。有时候我想,我跟我的那些同学,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区别在哪里?有什么能够证明这个人是我,而不是他?”
这番前所未闻的论调令我张口结舌。
“活到二十岁,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同样的经历,读一样的书,考一样的试,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样的剧本。谁规定一生中的前二十年必须都得这么过?可是在游戏中不一样。虽然也很艰难,可是我却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对也好错也好,都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游戏中的那个角色是我,快乐也好伤心也好,都只能是我,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这种人真该死,从小挨揍挨少了,一帆风顺还要抱怨!我恨恨地想。想要不一样的经历吗?你他妈要是混成我这样,马上就会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了!
“这么说,你在游戏中的角色比你的真人还要真实?现在你在这里搞静坐,也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了?所以你觉得这比上学还重要?”
“可以这么说。我当然会回学校,不过是在找到他之后。”
我生气地敲了敲桌子:
“我看你是玩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吧?不要这么走火入魔好不好?”
他只是淡淡地一笑:“走火入魔?好像有一点儿。明明是唯一的知己,却两次死在我手上,你觉得我可以像没事一样吗?真无所谓的话,菲菲鲁为什么要自杀?时空机器又为什么不肯回来?这个故事就这样完结,你觉得可以吗?”说完他就用一种淡淡的却毫不放松的表情紧盯着我。
我无言以对。
在沉默的过程中,时间像水一样静静地涨上来,几乎淹没头顶。不可以又有什么办法?我们一直在努力沟通,却总是不断错过;我们如此熟悉,却又这样陌生。我挣扎着转动手中的酒杯,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以为你找到了他,一起回到游戏就万事大吉?你能肯定你们不会再闹出什么不愉快?依我看你们两个是命中相克,你能保证你不会再杀他一次?”
他脸色一变,声音凄厉地大叫:“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没有想过要杀他,从来没有!”
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似乎为之凝固。我抬头看看四周,已经又来了几桌客人。最近的两桌人以及Waiter都惊骇地伸长脖子望向我们。我哑然失笑。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也许我们坐在实实在在的酒吧里谈论一个虚幻的话题本身就是个天大误会。
灯火阑珊面前的酒杯已经见底。我指指他的杯子:“要不要再来一杯?我请客,算是报答你精彩的故事。”
“应该是我请你才对。谢谢你愿意听。”
“请客得有实力吧,你不是还在念书吗?”
“好吧,那就不客气了。”说着他叫来了Waiter。这时我才发现他要的只是普通的苏打水。
Waiter离开后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你说得很对。我只是个学生,没那么多钱天天喝酒。”
我“切”地冷笑一声:“幸好你还有钱天天吃饭。这样吧,想喝什么随便点,今天我出点血也认了,喝完了就老老实实回学校去,别在这里枯等了。刚才你也看见了,这种故事再多讲几遍的话,人家非把你当成杀人犯不可。而且我敢肯定没人会来。”
“我敢肯定他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