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战时的番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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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边境最後孤立的两座城池:襄阳和南坝,犹如固守南楚京城汴梁青铜天门的守将,在苍茫的大地上孤立成两座山城。
南楚的夕阳在深蓝的天空上渐渐沉没,从云端的缝隙里裂开一丝鲜红的血线,夕阳还没有西沉下去,东边已经有浅白的月亮在天际隐隐约约。
日月同时当空,多麽凄凉多麽惊骇的景象。
画兰佝偻着背脊,贴身站在南坝城的垛子上,手扶着冰冷而漆黑的城墙,咬牙看着对面襄阳城的滚滚烽烟。
襄阳的城墙在厚重的军甲和冰河铁马前,薄的像是一戳就破的纸片。
两座城池离的很近,画兰站在南坝的城楼上,能看到襄阳摇摇欲坠、在北周军一波又一波悍猛攻击下垂死挣扎的凄凉模样,滚滚的烟沙从北周马蹄下扬起,几乎淹没了半个襄阳城。
北周军已经兵临城下,百万大军,北周皇帝亲临。
……沉络来了。
画兰颤抖着手指,慢慢打开手中的地图。
上面每一个自北向南的方向都用淋漓的墨蹟划出三条醒目的红线,那是从边境到汴梁的三条烽燧,确保边境战火一起,一昼夜间便能传到京城。
无比熟悉,这是画兰一手打造的边防线,一砖一瓦,呕心沥血。他在每一个险要地形都矗立着或大或小的关隘,敌军若是从北方奔袭而来,在每个关隘里放上几十几百人,便能让大军骨鲠在喉。
可是这样倾尽一切打造出来的精密防线,却在狂飙的北周大军面前形同虚设。北周军从紮马河疾驰到淮王属地,一路轻骑快马,绕过了无数江河,如入无人之境。
画兰亲手打造的,环环相扣的边防,防得住外敌,却根本防不住楚皇的昏庸。
南楚,一个自毁长城的国家,对上它虎视眈眈的强邻,可以坚持多久呢
边防线上每一个重要的关卡都被苏倾容设计调换了主将,或杀或贬,或死或伤,坚固的城池在北周的兵锋下,处处都是漏洞。
画兰补不起那样的漏洞,他没有足够的军队,没有足够的粮饷,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英明的主君。
急速奔跑和chuanxi的声音传来,一个小兵满脸乌漆抹黑,跌跌撞撞的冲上城楼,凄惶大喊,“将军!襄阳城要破了————”
襄阳城要破了!
心头闷闷生痛,画兰手中的舆图在眼前扭曲变形,恍惚间,北周铁蹄下的襄阳似乎成了明日的南坝和汴梁,城城焦土,处处烽烟。
画兰艰难的抬起头,於天际一线鲜艳的血色残阳下,拼命向对面的襄阳城看去。
襄阳的城楼上,月白绣明黄凤凰纹的旗帜被箭矢射的七零八落,旗杆啪的一声折断,在高高耸起的旗杆上挂落下来,卷了一个无力的翻折後就像折翅的风筝一样歪斜了下去。
北周军前锋在疯狂攻击城墙,城门在撞木下吱吱哀吟,周围的城墙已经被滚石打的浑身是洞,碎石漫天。
襄阳城内的百姓们绝望的用衣服、稻草和小石块,甚至是发霉的粮食去补洞。然而,破烂不堪的襄阳城墙根本吃不住力,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中终於挺不住,轰的一声向内崩塌,砸落的碎石和砖块犹如坟墓盖住了拼命补洞的百姓和士兵。
於是,一个又一个脆弱的生命在土石和刀锋的攻击下,湮灭在带血的黄沙里。
北周军的後锋将士按兵不动,冷酷的看着这一场血肉厮杀。
严密而黑压压的北周军中,耸立着一座近三层楼高的玄金大纛,孟天兰从南坝的城楼上俯瞰过去,狰狞巨大的金色游龙盘绕在纛顶上,风中粼粼波光,在烽烟中似乎要升腾而起,用铁爪和獠牙撕裂南楚江山。
开始下雨了。
南楚的雨季是最美的,一丝一雨如绸,一点一滴柔润。
细而绵密的雨丝打在画兰的白发上,从纤薄青年背脊的白衣滑落下去,堪堪浸湿了他的後背。
他紧紧抓着城墙,看着北周皇帝从玄金大纛旁站起来。
他的眼睛紧紧缩起,似是被什麽紮痛了,惊而痛的眯了一下。
这个时候松油明灯已经升了起来,十人抱的粗大木柱上燃着明艳的火焰,明亮的似乎压过了天际衰败的夕阳。
画兰是当世名将,他非常清楚战争的转捩点,他很明白,襄阳已经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
襄阳一战,沉络根本不需要御驾亲临,可是,他来了。
周皇在这个时候抵达襄阳,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几个残兵围在画兰周围,脸上带着泪,他们和他一样无力的遥遥站在南坝城楼上,看着今日的襄阳败落。他们惊恐到了极点,或许,今天的襄阳就是明天的南坝。
“北周皇帝陛下这个时候来襄阳督战,是要干什麽”背後传来少年微带颤抖的询问声。
画兰没有回头,几个小兵们倒是诚惶诚恐的跪下,“淮王殿下。”
“孟将军,沉络要干什麽”死亡近在咫尺,南楚淮王一身细蓝金贵的锦袍,于凄凉的小雨中轻声而绝望的问。
画兰冷笑了一声,苍白手指捂住脸庞,似乎是在哭,可是当他从手掌中抬起脸庞的时候,却是一片平静到近乎於淡漠的脸。
“淮王殿下,”白发青年轻轻的说,“再多看一眼南坝和汴梁吧,二十天……不,十天之後,它们便都会成为北周的领土了。”
淮王背脊狠狠抽搐了一下,咬着嘴看向不远的襄阳,北周的皇帝陛下的红衣在一片漆黑的北周军里烈烈张扬,立足处春风吹满襟袖,殷红的颜色在他足下铺展,金色的龙纹和海水江牙从足底蜿蜒而上,一片夺人心魄的金红交织,让人打骨头缝里心惊胆战。
“沉络亲自来督战,不是为了攻打襄阳,而是为了吓死你们,”画兰轻轻笑道,“看着吧,淮王殿下。”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一座城池破了,如果破的凄惨,破的鲜血淋漓,那麽给其他城池造成的压力和恐慌,就不言而喻。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采用外交手段了,最简单最粗暴的手段就是最有效的。
皇帝陛下,显然是打算屠城。
远处的沉络不知道做了一个什麽手势,顿时马蹄如雷,四野倾动。
从南坝城上俯瞰,数条刀锋马蹄组成的巨龙带着滚滚的烟尘冲出北周军营,以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直扑向摇摇欲坠的襄阳城头。
短短几个时辰,在淮王的神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襄阳已经像是一块刀锋下的豆腐,被劈的七零八落。
……
画兰闭上了眼睛,额头抵着冰冷石砖,他弓着背脊,仿佛战败的孤鹤一样单薄,背脊的骨骼在薄薄白衣下凸起紮人的弧度。
攻城之後,就是驱民。
手无寸铁的平民,在北周军的驱赶下背着土袋,扛着云梯,推着撞车,步履蹒跚茫然排队走出来。他们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面黄肌瘦,扶老携幼,头顶是倾泻而下的箭雨、木石和金汁,背後是明晃晃的钢刀和弓箭。
後退是死路,前进也只能多活一秒,只要谁的脚下多停一秒就会被推倒踩踏,躺在无数踩踏而过的脚掌下。
无论怎样都是死,区别只在於,死在北周军手里,还是自己的同胞脚下。
母哭其子,妻哭其夫。
头顶上,曾经的亲人和朋友,在箭雨中被戳穿刺伤,一排一排的倾倒下去,鲜血和屍骨层层堆积,垒在襄阳的黄沙上。
一片哭声和血泪中,美艳绝伦的北周皇帝面无表情站在後锋处,下达命令的声音从头到尾,听不出任何波动: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每一声命令都扬起一波撕心裂肺的哭号,夹杂在北周军卒们的叱喝声中渐渐远去,又在城下转为临死前的惨叫。那惨叫犹如一支支利剑,把画兰戳的千疮百孔,不成形状。
淮王站在画兰身边,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到了透明的地步,哪怕身边熊熊燃烧的松油火把也不能制止住他的颤抖。
很久很久以後,在这一战中幸存下来的南楚士兵还是会在午夜时分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没有景象、没有人影,只有一个平静冰冷到了极点的声音:
“下一个。”
……
画兰隔着血河,隔着层层兵马费力向前看去,看着北周军中那抹艳红的影子,他紧紧抓着手中的银枪,抓的青筋暴起,几乎要崩碎。
手中的银枪利齿森森,是陪伴了他一生的武器。
遥想当年他在海疆,帐前旗,腰後印,桃花马,衣柳,这是在惦记谁,根本不用说!别提皇帝陛下那狠辣的眼光,就连他这个内侍太监都能看出些端倪来。
啧啧,自己都国破家亡了,色胆居然还能长这麽大个,动心思动到江皇后身上,这不是找着被皇帝剥皮炖骨麽
江采衣可没有感觉到这点微妙的氛围,草草一个福身,光着脚丫就跑出来,洁白的脚踝溅起星点雨珠。
沉络揽过她,指尖在江采衣肩上似有若无的细细摩挲,笑吟吟对宇文靖弯起凤眸,“告退不必,朕有事吩咐你,进来吧。”
说罢挽着江采衣的手直接撩开帐子。
宇文靖恻恻然跟在後头,脚一踩进去,就陷入了一片金褐色的柔软猞猁毛地毯,温暖滑润的感觉贴着足踝摩擦。他不经意就看到了江采衣落在檀木小榻旁边的鞋,月白绸的缎面儿,碧绿掐丝的滚边,鞋底只是一层细棉,连皮革子都没有垫,似是生怕一点硬度都会硌到她的脚。
三千里急行军,皇帝竟然还能把江采衣养的如此娇嫩,明明已经是一个皇子的母亲,看上去却仿佛还是豆蔻枝头盈盈春的少女。
江采衣满心满眼都是皇帝,宇文靖这麽大个人杵在这儿,好半响她才发觉。撒娇缠腻的形态马上一收,蹬上绣鞋,端起皇后范儿规规矩矩坐在了沉络身边,连手指放在膝盖上的姿势都无懈可击。
嘉宁帕子一甩,退在江采衣身後,打从心里啧啧感慨:娘娘这从软糯嗲甜乖无缝衔接到高贵淡漠冷的本事简直堪称一绝。前一秒收拾完後宫诸妃,後一秒就能窝到陛下手心变成一只娇糯糯的小鸽子,这要是被後宫三千佳丽给瞧见了,一准儿要破口暗骂————装!
其实,这真不是装啊!
江采衣做着皇后,自然要有威震诸妃的本事,皇帝自打出征,後宫就一并交给了皇后,半点也不打算沾手,这麽多年来後宫大事小事都风过无雨,皇帝的後院儿不着一点儿火,皆是江采衣在後宫恩威并施的结果。
可是,小女儿家家的,在心爱的夫君身边哪里还能端的起什麽端庄范儿,到了皇帝跟前,江采衣浑身的冷硬便都寸寸软成了春雨,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麽一副精分脸。
所以宇文靖所见到的江采衣永远是淡淡坐于皇帝身侧,於烛火下投来一阵轻飘而漠然的视线,这个时候的她显得无比遥远而冰冷,仿佛朦胧光线里一尊玉凝成的佛像。
宇文靖喉咙滚了滚,咽下一阵不适,携着慕容千凤的手规规矩矩跪在沉络脚旁。
“皇上……有何吩咐”他乾涩的问。
沉络微微垂下漆黑的睫毛,目光在宇文靖脸上轻轻流转,缓慢的让他整个身体向後瑟缩去,某种阴冷的意味顺着发丝,一点点的向上攀爬。
末了,皇帝笑一笑,“恭献侯,你可熟悉白州”
白州宇文靖想了想,白州是南楚东部最大的一个州郡,也是南楚的产粮源地之一。八百里平川,土壤丰美,自古有“白川熟,天下足”的美誉,他作为南楚太子多年,自然对白川异常关注,不可谓不熟悉。
沉络并没有等他回答,微微侧头,枕在支起的手腕上,“襄阳已经攻破,汴梁指日可待,恭献侯,你此刻不必跟在朕身边。白川民风顽固,北周军至今未能完全掌控,前几日又闹了,朕指给你十万金吾卫,你去白川镇压罢,今晚便动身。”
宇文靖倒吸一口冷气,狠狠抬头,对上了那一对令人心惊动魄的美艳眉眼。
那双眼睛里只有笑意,还有无边无际的算计。
他跪在地上,只觉得寒意钻透了肌骨,顺着血液逆流而上,差点把他淩迟成骨架。
“臣……”他干哑的开口,企图做最後的挣扎,“臣已经多年不带兵……”
“你不需亲自带兵,”沉络没那麽大方,自然不可能把十万大军直接交到宇文靖手中,“雷宇晨一起去,战事上他自会辅佐你。”
说罢沉络不给他任何辩白的时间,轻启红唇,“退下吧。”
外头南楚春雨缠绵,落在身上却疼的刀刺剑挑一般,宇文靖要极力维持住脚步的稳定才能坚持住不要摔倒。
一旁慕容千凤还喜气洋洋的念,“恭喜侯爷,皇上一直没有指派前去白川镇压的人选,哪里知道今日就特地选了侯爷!侯爷最熟悉白川境况,又得了兵权,这次定然能一举立功,日後便也能得陛下青眼,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宇文靖猛然回头,狠狠一巴掌扇在慕容千凤脸上,睁着一双血红的眼。
“闭上你的嘴!”他冷冷咬牙,浑身在春雨里直打摆子,雨水顺着他面部暴突的青筋道道流下,仿佛一只困在地狱的孤兽。
“白川!”他干哑怒吼,“让我去镇压白川!白川是我南楚的底盘,的人是我南楚的百姓!而我是南楚的太子!沉络让我去白川镇压,就是不给我留活路!说得好听,十万军权其实还不是掌握在雷宇晨手里!雷宇晨名为辅佐,实为监视,我就是个空皮子傀儡!”
“恭献侯,”慕容千凤捂着脸侧血红的五指印,轻轻的说,“您有什麽火儿,尽管冲我发就是。但您记好了,您现在不是南楚的太子,而是北周的‘恭献侯’,作为臣下,切勿直呼皇帝陛下的名讳。”
宇文靖哽了一下,缓缓盯着慕容千凤,忽的就笑出声,“直呼名讳会怎样处死我麽我现在和死了有什麽区别!你的皇帝陛下下的一手好棋,拿我这麽个南楚太子压制诸藩王,占尽了便宜。现在,又派我去攻打自己的故土!他杀了那麽多南楚人,又怎麽会把一个小小的白川看在眼里他这是眼看着汴梁尽在掌握,北周要在南楚立政了,就把我当筏子使!他要接管南楚,要成就圣君名声,俘获南楚民心,就把这些屠戮楚人的脏事甩给我去做!我是南楚太子,却举着北周的旗帜自己的百姓,我成了个什麽人人得而诛之的畜生!白川之後,沉络会保我麽他只要把我往外一扔,我自然会被楚人撕得屍骨无存,而他自己则稳坐金銮殿,受众人跪拜,万国来朝!他不仅要榨干我身上最後一点利用价值,还要推我入地狱火坑!”
慕容千凤看着他困兽般的形状,并没有半点同情。这人,怪天怪地就是不怪自己,没出息的样!既然为了安身立命投靠北周,就该冷静接受这结果。天威莫测,既然做了皇帝陛下手中的棋子,就别怨人家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皇帝养着你,不拿来用,难道要供起来
从太子变成侯爷,这落差确实大,可埋怨有什麽用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就算你想中途撂手,也是不可能的事。
攻打白川,不管宇文靖多麽不愿意,他都没有反抗的余地。打仗是雷宇晨在实际操作,到时候宇文靖的旗子一打,名号一叫,不管宇文靖本人出现不出现,这恶名是定定的落到他头上了,哪怕他死了,皇帝也能压制消息栽赃嫁祸。
还有一句话,慕容千凤含在嘴边没说:活该你有这个结果,瞧你对江皇后露出那副垂涎的心思,不就是找死麽。
皇帝不过淡淡几句话,便能让宇文靖如堕地狱,不得安身,差距如此巨大,你怎麽就敢去觊觎他的女人,而且是皇后娘娘皇帝此时不剜你的心,更待何时
那边儿宇文靖刚刚出了帐子,这边儿精分脸江皇后就爬到皇帝膝头上了。
“皇上,”江采衣微微嘟起嘴巴,很不高兴的样,“於淑妃又来信了让臣妾瞧瞧。”
皇帝陛下微微挑了挑眉毛,洁白五指插在鬓侧的长发里,很冷淡的语调,“蒹葭又给你来信了让朕瞧瞧。”
呃……
江采衣心虚了,不敢接话了。
蒹葭才开始练习写信,遣词造句什麽的尺度把握不大到位,尤其在对於“思念”之类的表达上,很容易造成夫妻误会,挑起家庭矛盾什麽的……这信,还真不能入皇帝陛下的眼睛。
“不敢”沉络挑唇笑了笑。
窗畔小雨绵密的打在他颈侧的黑发和洁白的肌肤上,沾了潮气贴附在绫纹交错的襟口边,沉络微微伏低下身子,一指头推开江采衣缠过来讨亲亲的嘴巴,直接把她推下了地,“不敢就趁早别给朕灌这汤,下去。”
说罢起身自顾自更衣去了。
江采衣有丝僵硬的站在原地,维持着被皇帝陛下推下膝盖的姿势,脑子一凉。
唉呦,家庭矛盾,好像已经发生了啊……
船没写完,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