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冷峻的眉目在琳琅面前总是缓和的,不似冷漠的飞雪，只是平常的世家子弟。他道：“不为等人,也没见你行乞,那是为何？”

琳琅提笔写道：“等人和我说话。”

“谁？”

萧衍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不过琳琅一直看着自己，他淡笑道：“我？”

琳琅点头。

萧衍道：“等我说什么？”

琳琅写道：“愿望已经实现了。”

“愿望？”

“为官一方,造福百姓。”琳琅写完提着笔轻笑。

萧衍缄默片刻,笑问：“愿望实现了又将如何？”

琳琅写道：“去看寒月繁星、万水千山。”停笔半晌，又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你的心愿。”

萧衍怔住，良久才缓过神来。

身为萧氏之子，从一出生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战封侯，得武安君之名,与父亲敌对的派系无时无刻不在暗处窥视着他,等待着他犯错,他必须每一步都走的很谨慎。最初令他名扬七国的那场战役,是梦魇的开端。面容和蔼的老人每每会出现在梦中平静与他对视,她的身后是断壁残垣血流成河的景象。

老人身后的尸堆不断叠高，或是奄奄一息的年轻士兵,或是包裹着残破盔甲的森森白骨,涌动的尸体遮天蔽日，又如轰然坍塌的高楼一般。只有等到熹微的晨光初现，他才能短暂入眠。

萧衍一直以为是自己救了琳琅,却没想到被救的人竟然是自己。

过了几日，萧衍出城只带了琳琅及一名手下的副将。进山途中琳琅只觉山间场景颇为眼熟，心中猜测前世为灵物时大抵来过此处。琳琅出神之际，手背上被锋利的叶子划了一道伤口，伤口很浅，宛如一条月老的红线，琳琅也没放在心上。

“累不累？”萧衍回头看去时瞥了眼琳琅的手背，血珠蜿蜒滴落。琳琅摇头，冲他露出笑容。他从未问过她的年龄，看她的模样大概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远山朦胧，云烟缥缈。待天色渐暗，崖边燃起火堆，副将在不远处候着。萧衍回眸望向琳琅时目光无意间落在她手背上，那道极浅的伤口不知在何时已经愈合，那滴落下的血珠仿佛是眨眼间的错觉。琳琅去看萧衍时他正失神地注视着某处，她露出困惑的神情，正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时他的双瞳已经对上她追寻的目光。

比萧衍年长两岁的副将朝山崖边望去，火光映照着他们的容颜。或许是火光燃烧的缘故，向来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将军，少见地露出温和的笑容，似是豁然开朗，似是释然。他们的身后，是在星光明灭的静谧中包纳万物的夜空。

三年后，萧衍随父亲再次出征，发动长平之战，深入天枢国，寻歼天枢国主力，杀敌七万余人。这场战争，改变了天权国长此以来对天枢国在战争中的守势状态，天权王国至此立于七国之顶。

回京那日，是天权国那年最热闹的一日，无数远方的鲜血染就城中漫天繁花，无数尸骨成就天权至高无上的皇权。繁琐的礼节过后，他回到将军府，她在他们经常坐的廊檐下等他。

月夜繁星，虫鸣吟唱，谁也没说话。萧衍紧绷着的那根弦在看到她的时候，终于放松了。不论手上沾染多少血，不论背负怎样的名，在此刻也能释然。

翌日萧衍随父亲进宫，文武百宫高谈阔论之后，帝王在金鳞台上许婚，将公主许配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婉言拒绝。

“外患未尽除，儿女情长乃之后事。”

帝王施加于他的荣宠，显然超过了公主。于一国之君而言，公主有很多，能帮他平定七国的只有萧衍一人。

回府后，父亲疾声厉色，那是父亲第一次对他发火。他也不知道为何，莫名会想到热闹的喜宴上，一只银蝶飞入，甚是伶俜，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琳琅，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有日坐在院中，他忽然说道。

琳琅怔怔看着他，良久之后，淡淡一笑，容颜安静美好。

“等我平定七国，我们便一起去看寒月繁星、万水千山。”萧衍侧过脸看向琳琅，他清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到那时候，你可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琳琅笑着点头。

那日夜里，琳琅离开了萧府，她给萧衍留了封信。信中写明她离去的原因，她要去找一位曾施与她恩惠的道人，他或许能使她出声说话，归期是在他平定七国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