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隐山。
竹海中晨雾缭绕,济慈一早醒来便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昨日阿亭也是如此,清晨就到后山的竹林里练功。待脚步声渐远,济慈起身从卧房里走出去。
厨房内燃起的炊烟徐徐上升与屋外的晨雾交缠。厨房门是开着的,正好对着初露的晨曦,微薄的晨光穿透晨雾抵达光线稍暗的厨房。蒸笼里溜出来热腾腾雾气,济慈手指上沾着水珠,神情和往常一样淡淡的。厨房里锅碗瓢盆摆放的整整齐齐,厨具也被人擦拭的很干净,米饭的香气充盈于室内。
济慈用洁净的白布擦去手上的水珠后将白布叠成方块豆腐的形状,随后他走出厨房轻轻将门关上,厨房里光线充沛,晨光温柔地洒在静置着的物件上。
竹隐山的竹海漫无边际,晨间的缥缈雾岚在渐盛的日光下开始消散。林间的深邃绿意掩去尘世喧嚣,异常静谧。
竹海的外侧济慈坐在一块干净灰色岩石上,手里拿着一根枯枝在地面上随意摆动,地上时而是一个小人模样,时而是两个人,或者又是些依稀能辨认出花鱼鸟兽。晨光中他默默坐着,风吹起如瀑的长发及雪白的缎带,身后是一片苍翠的竹海。
竹海内是早起的阿亭,她纵身一跃,转瞬间已立于弯了腰身的竹上。她手持玉笛,縹色的穗子随风晃动,林间笛曲悠扬。这两日.她天刚亮就起,来到竹林里练功。玉笙寒曾说这里消逝的年月不过是故乡的一瞬,她以前只想着在昆仑虚境内悠闲自在好好守着尚未成年的济慈,至于他说要成为济慈最信任的人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以真心相待,比任何手段都要有效。
自几年前与玉笙寒一别,她渐渐忘却了过去世界的很多事情。血魔一战,她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再是这个世界的客人。
独自对抗血魔将同门护在身后的向星渝,与向星渝关系并不融洽却会挺身而出的凌青云,她害怕身边的人会死去。明明持有法力强大的灵器却怎么都不能运用自如,平日里练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万一再出现落单的情况,大概又会拖后腿。
阿亭边走边叹气道:“要是有一吃下去就灵力大增的灵丹妙药就好了。”抬眸一看,少年站在不远处,正侧脸看了过来。阿亭笑道:“济慈你来多久了?”
济慈道:“刚来不久。”
两人并肩而行,阿亭道:“我觉得我这两天这么勤奋练功,身法好像真的要比之前轻快很多。若是我这么坚持下去,我感觉明年的论道大会我绝对不会是榜末了,其实这几年名次没往前主要还是没动力了,倒数习惯了之后天天无所事事吃了睡睡醒了玩,真的很舒服啊……”
已经比阿亭高出许多的济慈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的碎碎念,虽面无表情,整个人却如落入林间的日光一般柔和。
阿亭见到济慈时已是午间,正是饿的时候,一回厨房她就嗅到了饭菜的香味。她打开蒸笼盖,蒸笼里的饭菜散发着热气,她喜道:“你是做好饭了啊!”
“恩。”济慈淡笑着应了一声。阿亭瞅着眼前的少年,总有一日.他会消除别人对他的偏见。到那时,平庸的她是否会和已经展露锋芒的他背道而驰渐行渐远?阿亭笑着,语音里带着些不舍和依恋:“以后我们不在一块了,我会很想你的。”
总是摆放整齐的厨房和打扫干净的卧房,厅堂桌上通体天青釉色的瓷瓶里隔几日就会换一次的白花,每日从天墉城回来便能闻到的美味佳肴。经常变换的点心和野果,通往竹屋的那条很少铺满落叶的小径,一回晚便能从路上看到的纸灯笼,直到走到尽头少年打着轻微晃动了一下的灯笼出现在眼前。
“不在一块了?”济慈神情微怔,似乎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阿亭笑道:“济慈你很聪明,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脱离论道榜末,会强大到让决明长老他们不得不正视你,会成为仙门的大人物。到那时我们已经遇见了很多人,你也会遇上你喜欢,我也会遇见我喜欢的,人生离合,常态而已。”
济慈道:“可是师姐说过,你喜欢我。”
阿亭愣住,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济慈又道:“萧旌阳清醒的前一晚你和琳琅在院中说话,我是醒着的。”
经他提醒,阿亭终于想了起来。阿亭道:“我确实说过我喜欢济慈你——”
“我也喜欢师姐。”济慈没等阿亭讲完。
阿亭剩下的话已经不知所踪了,她凝望着眼前的少年,淡笑道:“济慈,我们现在讨论的‘喜欢’与方才我说的‘喜欢’是不同的。等你遇见更多的人就会明白这世上有很多种喜欢,有的是出于某种目的的喜欢,有的是纯粹的喜欢,有的喜欢是男女之爱,有的喜欢是亲友之情。”
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一直在竹隐山生活。等他踏足人世,初尝情爱,便能理解她说的“喜欢”了。
济慈道:“师姐为何断定我同你说的不是一种?”
这倒把阿亭问住了,倘若说是因为他年纪太小一直呆在竹隐山又怕伤到他的自尊心,虽然济慈平日里是个温柔体贴的孩子从不像薛敬之那般骄矜自负,不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讨厌别人把他们当小孩看待。阿亭暗自思忖着到底要怎么回答,凌青云这个救星忽然就出现了。
“师姐!济慈师弟!”
人未到,声音已经传至阿亭耳边了。她回头看去时凌青云一脸欣喜地跑进来道:“长老召见我们,师兄告知我后本来是他来跟你们传话的,我想见你们就替他跑一趟了。”说完他停住,眼睛直直盯着蒸笼里那一碟碟色泽香气俱佳的珍馐美馔咽了咽口水。
“太棒了!竟然赶上了济慈师弟做的饭菜!”凌青云冲到前面拿起碗就去盛饭,许是感到气氛有些微妙,他耸着肩膀回头道:“请问……我可以蹭一顿吗?我就吃一碗,真的只吃一碗。”他看了看阿亭,复又看向神色冷漠的济慈。
阿亭道:“吃可以,不过长老不是要召见我们吗?”
凌青云道:“无妨,其实师兄原本是打算午后来的,长老们似乎还在商讨。”
午饭后凌青云收拾饭桌,明明说只吃一碗的人,恨不得将整锅饭都盛了,添了一碗又一碗。阿亭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一进门就知道是济慈做的而不是我做的?”
凌青云不假思索道:“师姐掌握不了火候炒出的菜颜色不够好看,而且下锅的油也掌握不了分寸,表面一看就觉得有些油腻,还有香味也——”
见到阿亭一脸不善地盯着自己,凌青云赶紧低头收拾,“不过我最喜欢师姐炒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