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亭凝目注视离自己最近的萤火虫，它们吐着长长短短的粘丝，细丝上悬挂着许许多多的“水滴”，仿若晶莹剔透的珠帘。阿亭右侧的萤光比左侧的更亮，久经黑暗的阿亭一时间耳力甚为敏锐，在静谧中她听到振翅之声，一只飞虫撞在亮丝上，挣扎了一番始终不能脱身。
透明的萤火虫幼虫蠕动着身体作为捕食者将猎物分食。
不单是魔界强则生弱则死，自然万物皆是如此。弱者可以成群对付强者，将其吞噬。其实残酷的事情无时无刻都在上演，蝴蝶采取花蜜，飞鹰捕食地蛇，虎狼咬杀羊兔，大鱼吃小鱼……妖邪吞噬人心。因为同样是人，所以忽略了。妖邪是恶，善恶是否泾渭分明，善之与恶，又相差多少？
“师姐。”
是济慈的声音。
阿亭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怀疑地往后看，少年站在对面，立在稀疏的“星光”下。
“你怎么来了？”
阿亭不自觉露出欣喜的笑容。
济慈道：“我那边没找到什么可疑的，就想来师姐这里看看。”
阿亭微微一笑，她指着“星空”轻声道：“那你来对了，这萤火虫洞可真美，不过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两块魂晶石之间会互相排斥，这也恰好成了一种“吸引”。济慈沉默片刻，低声道：“抱歉。”
阿亭心中诧异，难道他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不想他来这里？济慈那样聪明，不可能误会她啊。阿亭道：“你为何——”
“在清河客栈……以后不会再让师姐为难了。”
原来是那件事情。阿亭顺着他的话，装出一副负气的模样，道：“我自知自己相貌不及疏影师姐她们，但你在众人面前那样说，未免太叫我难堪。济慈，这一次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阿亭转身背对着济慈，咬唇忍住笑意，心中暗笑：怎么济慈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忽然间这样糊涂？
“师姐。”
“你别叫我，我想冷静一下，想想以后如何面对你。”
“师姐……”
“你走吧，别叫我了。”
没声音了。
他不会真的走了吧？
阿亭侧目看去——
少年立在岩洞里闪烁的繁星下，清冷平淡的声音动人心魂：“阿亭，你的肩膀在抖，你在笑。”
阿亭的伪装被他戳穿，笑道：“我当然要笑啊，看人犯傻可好笑了。你一开始就看穿了吗？”
济慈笑了笑，应了一声：“恩。”
阿亭道：“看来是我犯傻了。”
“不过……”
“不过什么？”
“师姐说对我很失望的时候，”济慈道：“那一瞬心里很难受，总觉得好像真的做了让师姐失望的事情，再也得不到被原谅的机会。”
在阿亭说这句话时，他胸口像是被人插.进了一把冰冷的刀子，疼痛如此真实，像是亲身经历过。一阵耳鸣，耳边仿佛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我多年的同门之情，就断在——”
像极了阿亭的声音。
阿亭凝望着有些奇怪的济慈，迟迟没说话。济慈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人间描绘的神仙，无七情六欲，无悲欢忧喜。他很少提及自己年幼时经历的事情，尽管不需要他提起，阿亭也知道那是伴随着他长大的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是黑暗的、是艰涩的。
那时他还小，或许很无助，很痛苦，很难过。
济慈道：“我不想师姐对我失望。”
——师姐，若我将来成为昆仑、又或者是整个玄门的敌人，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师姐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但是师姐不会离开济慈，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带你回昆仑、回竹隐山。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没有堕入魔道，就不会舍弃吗？
济慈道：“阿亭，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坠入魔道，你会不会杀我？”
他那样认真的神情，要如何去回答呢？阿亭笑道：“我杀不了你。”
这句话里没有回答是会还是不会，她不是逃避，而是不清楚自己心中的答案。倘若他真的入了魔道，像罗刹血魔、杀音那样视人命为草芥，杀人无数，她会有杀心吗？也许会有。
济慈道：“我不会伤害师姐，所以，能杀死我的人，只有师姐你。”
不知为何，阿亭无法做到像刚才那般故作轻松。少顷，阿亭道：“我杀不了你。”
同样的回答，却是不同的心境。
她下不了手。
阿亭道：“济慈，人犯错是可以回头的。”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尽管有人会说‘苦海既无边，回头怎有岸’，但是我永远会站在那里，在名为‘岸’的地方等你，绝不会放弃你。只要你回来，我会原谅你。”
说完，她淡然一笑。
温柔中透着坚定。
阿亭的身后，一只萤火虫撞向幼虫的丝网。
这个岩洞中的萤火虫和平常的萤火虫不同，由蛹成虫的萤火虫只有翅膀没有嘴巴，无法进食，所以它们的寿命异常短暂。成虫疯狂地交.配产卵直至精疲力竭，再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幼虫丝网，作为它们的食物。
萤火虫的一生，短暂凄美，却又壮烈绚烂。
爱是生命的本能，死亡是生命的开始。
“济慈。”
失神的少年终于看向她，她厚着脸皮笑道：“我知道你从来不骗人，所以你说我是仙门第一美人一定是真的。”
他对美丑的认知和其他人不同，他从来不去在意他人的相貌，所见之人都是天上的游云、风吹下的落叶，都是普通的事物。阿亭不同，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他的目光会跟随着她移动。
“济慈，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什么？”
阿亭笑道：“我说客栈的事情我没有感到为难，反而还很开心。”
岩洞的萤光闪烁，深处的水声潺.潺，站在阿亭对面的少年淡淡一笑，满天的星斗，倏地黯淡了。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有空会捉虫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