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

阿亭拉着沈妍头也不回地踏出牢房,在外的婴宁紧随其后同她们一块混入到作乱的逃犯里面。踏雪焦急回望牢房内咬着阿亭左臂的噬魂兽，突然闪身退回,一道白绫自手心飞出打中噬魂兽大如灯笼的眼睛,第二道白绫卷起阿亭流血的手臂拉回到自己面前,正待噬魂兽发狂奔来，踏雪边逃边施法用白绫把牢门锁上。

此举并不能阻挡失去猎物的噬魂兽,但落后于婴宁等人的踏雪能趁此混入到人群中。噬魂兽冲破灵狱内一堵又一堵墙,那两只炯炯有神的巨大绿眼犹如丛林的毒蛇一直紧盯着踏雪不放，即使她混入到满是有万魂烙印的群妖之中它也认定她是第一攻击目标。

逃到前面去的婴宁、阿亭、沈妍三人也不断听见身后传来墙壁轰然倒塌的声音，婴宁在前开路，沈妍一边跑一边撕下衣袖给阿亭止血，觑见婴宁正准备和其他人往一个地方逃去,沈妍喊道：“这边！”

婴宁停住，想到沈妍在万魂谷的时日比她长久当下便转身折回。她回头遥望四散的人群试图从里边找到踏雪的身影却怎么都看不见。“踏雪！踏雪！”回应她的全是群妖和狱卒的打斗声以及远处噬魂兽的低吼声。

沈妍见婴宁停留在远处迟迟不动,而阿亭这边已失血过多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不由喊道：“她已无万魂烙印只要混入其中一定能趁乱逃出来,你边逃边给她留下记号,若停下被噬魂兽追上谁也活不了！”

婴宁心急如焚,一面担忧踏雪安危，一面又怕沈妍所说成真。婴宁急得咬牙跺脚,瞅见阿亭面色苍白如纸,她原本身上就有伤，断臂之痛又加流血不止，再不有所处理便真的会命丧于此。想到她是为了救踏雪自断手臂创造生机,婴宁咬牙一横追上沈妍在前开路。

沈妍一路指引，果然此路是守卫薄弱的地方，婴宁一路对上的守卫仅十余人。她一壁开路杀敌，一壁用掌心汗液凝成结晶后将其粉碎扬手撒在途中做标记，在沈妍的指使下她们很快就到达灵狱第一层。婴宁觑见出口正欲冲过去，沈妍道：“灵狱出现骚乱迟迟不见援兵，出口那里一定有一大.波埋伏，往这边走！”

她们一路跑到第一层灵狱的牢房深处，沈妍心里细数过道上的幽冥火焰在拐弯处停下，用手扳动火焰下的机关，一道暗门徐徐开启，三人闪身进去后沈妍迅速按下开关，在追兵赶来之前将暗门关上。三人在暗无天光的狭窄地道里艰难前行，不多时便见到有一丝微弱的光延伸进来，出口就在那里！

婴宁最先爬出洞口，她把丛生的杂草拔去后将阿亭拉了出来，沈妍最后爬出。放眼望去，此处就是普通的树林，上有蓝天白云，目之所及之处皆是葱葱郁郁的树木。

阿亭面无血色，身体冰凉，略懂岐黄之术的婴宁给阿亭止血止毒，见阿亭仍旧疼得浑身发颤，她俯身凑近阿亭渡了些灵力过去阿亭才有所好转。婴宁道：“好在噬魂兽的毒液不是难解的剧毒，只是……”她注视着断臂的阿亭于心不忍，叹气道：“你要是不回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婴宁瞄了眼沈妍，心道：她不是杀音的手下残月吗，阿亭道长为何叫她沈妍？婴宁和她打过几次照面，她在名为魔界放逐之地的蛮荒城显露头角，后来落败于青绾且被青绾收服，跟随青绾来到万魂谷成为了杀音下属。出生于蛮荒的人向来嗜杀成性，恣意妄为，昆仑虚的弟子怎会和她有所牵扯？

婴宁环视一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她为救踏雪把灵狱周边的地方都走遍了，可从不知道还有这一方天地。

沈妍道：“这是前任魔尊甯无修设下的迷阵。”

大多数犯人都是被前任魔尊囚禁于灵狱，逃狱者若逃至此处很难找到出口，永生都会囚禁于此。万魂谷是地下宫殿，迷阵的树林以及上方的天空也确确实实是真实存在的，这一切都来自于前任魔尊甯无修的秘术——神无之境。此术能够突破时空的束缚进行空间置换，据说万魂谷一开始是在冥府与魔界接壤之地，聚集着万千不能往生的幽魂怨鬼，初代万魂谷魔尊顿悟神无之术，将谷中的幽魂怨鬼通过空间置换之术移至如今的地下王城。

甯无修残暴不仁，他效仿十八重地狱设立百种酷刑，犯错的万魂谷教徒或者是被抓获的六界中人，皆会被折磨致死。自现任魔尊掌管万魂谷后废除了数十种酷刑，关押犯人的地方只留下灵狱和地牢，此迷阵也鲜为人知。

“迷阵？”婴宁道：“你可知破阵之法？”

沈妍道：“你去出口等你同伴，她来了再说。”

等婴宁走后，沈妍盯着阿亭被血染红的道袍缄默良久，林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树林里寂无人语，偶有几声从远处传来的啾啾鸟语。一个看似普通的树林却是不少人的埋骨之处，只要轻轻拨开高高的草丛便能发现成堆的尸骨残骸。神无之境，亦真亦假。

阿亭侧着脸，眼睛被乱发遮住。初见时这一身昆仑道袍似雪一样纯白，穿它的人巧笑倩兮。沈妍凝视着同样缄默的阿亭，她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这是自她降生以来从未感受到过的东西。是什么呢？难以言喻的低落，没有死里逃生的喜，她本来就不怕死。

她懂得杀人取心后的心情叫做高兴，或者说她大多时候都是高兴的。譬如杀死欧阳烈的时候、即使灵力被封印也毫不畏惧地对敌噬魂兽的时候……追溯到更往前一点，她从小.便知道何谓快乐。杀死敌人获取食物、吃上鲜活的心脏、杀死斗兽场的敌人、杀死蜘蛛女——她的快乐源于杀戮。

人好像都是为了什么东西而活着，都有自身活着的意义。不止是人，连同杀音、青绾她们似乎也是为了某种有意义的事情而活。人们追寻不同的东西，功名利禄、天下第一，一本剑谱、一个秘术……太多了，在多如繁星的选择里，他们找到了自身活着的意义。

沈妍从来没有寻找过这些，她没有想要成为强者的欲望，也没想过要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更别提其他的东西了。杀人是为了吃饱有力气，杀敌是为清除障碍。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活着啊。

“我没有活着的意义，也不想死，只是觉得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你不用救我的。”沈妍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和阿亭对话，她淡声说着连自己也觉得矛盾和奇怪的话。

阿亭沉默了半晌，她侧目去看沈妍，良久才克制自己的情绪用平淡的语气道：“你有没有活着的意义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救过我，我不要欠你的。”

“阿亭道长。”沈妍语气诚恳，神色里带着一丝敬意。这是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东西，她臣服于青绾、杀音，却从未像现在一样心里怀着一份敬意。她坦诚道：“你们玄门中人总想着以善度恶，但是你要知道，本性难移。今后我可能还是会和以前一样随性而为，杀人剖心，这是天性使然。”

阿亭平静道：“我知道，我没想过要用这件事情妄图去改变你。”

沈妍默然注视着看似平静的阿亭，她伸手把阿亭脸上的乱发捋到耳后，落在她指尖的眼泪是温热的。她早就发现阿亭哭了，她迫使自己冷静，胸口的起伏也渐渐平息。她后悔救她了吗？为一个杀人无数的妖怪失去手臂，多么不值。

此时阿亭也在问自己：后悔了吗？

比起现在的后悔，阿亭害怕的是今后沈妍的双手仍旧沾满罪恶的鲜血。

“沈妍。”

沈妍看见阿亭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噙着眼泪，听到她说：“此后你再滥杀无辜，天涯海角我也会追上你，将你杀死。”

她的两行清泪落下后沈妍才看见她眼里的坚毅，在她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里沈妍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沈妍此刻明白过来阿亭没有后悔，她在害怕，害怕自己救了她，将来有人会因此而死。她救下的可是一个把人命视为草芥的妖女，怎么不害怕。

“天涯海角吗？”沈妍在这一刹那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嘴角轻轻弯起，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可是你打不过我啊。”似是叹息感慨，却又眼含笑意。

阿亭道长，一个人要和自己的天性作斗争是很难的。我会等你变得更加强大，如果到那时我仍旧没有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被你杀死也无妨。

寂静的树林里传来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阿亭道长！踏雪回来了！”

阿亭和沈妍闻声看去，婴宁一脸欣喜地拉着逃出生天的踏雪，踏雪脸上也带着劫后余生的浅笑。沈妍望见踏雪手里拿着阿亭被噬魂兽咬断的手臂，听她道：“我带回了道长的手臂，一路上用灵力清毒养护，还有接回的可能！”

沈妍心底有一股喜悦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阴城内的玄门弟子也全部都聚集到了护城河的源头——那座藏有底下城池的神秘湖泊。

作者有话要说：婴宁：回来了！踏雪带着道长的手臂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