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们前头,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齐刷刷跪成一片猛力磕头。
先皇在世时特下旨意整顿嫖风,不许官员逛窑子,但是互相之间通了气,你不说我不说,到了青楼不分高下,都是不相识的陌生人,俨然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可是这规矩不能用在皇上身上,他们一见到皇上来了,便知道再也装不下去了,大惊失色纷纷跪地求饶。虽然皇帝也想撒手不管,也很理解这帮男人对女人的激动,可还是冷着脸训斥道:“朕承皇考遗愿前来微服私访,尔等再来,定依法处置。”
焉容和衣缠香都假装震惊,纷纷跪地,低着头不敢再看他,心里却暗想,这皇帝倒是装模作样,他虽逛青楼却不能有嫖客的样子,要说明自己是来微服私访的。
刘妈一时慌乱,也跟着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听皇帝叫她退下,便赶紧下了楼,继续主持采鱼儿的初夜拍卖。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说法,说是处子之身最能补养身体,所以青楼女子的初夜格外值钱。但由于皇帝的到来,致使一些有钱的大臣不敢出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下头一群平民竞价,最后一介名器女子的初夜仅仅卖了三百两,还没有焉容普通一夜的三分之一多,这意味着采鱼儿此后的价格再也不会比三百两高到哪里去。
拍卖完了之后的气氛又僵了下来,焉容拍了拍巴掌,叫来一个唱小曲儿的姑娘,道:“这二楼一丛的大爷,你唱个曲子助助兴吧。”
“哎,唱什么呀?”那姑娘想了想,唱道:“清溪一悠将话题转到别处,希望推敲出更多可靠的信息。
沉陵微微一笑,无奈道:“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我为你弹琴,给你送画,去大牢救你,替你写赋传扬你的美名,就连给太后的花我都扣下来一盆留给你,若是能温流慢火,想必你也早就动心了。”
他越是这样说,焉容越觉得他心思细密,这一步步下来,看似是追求她,其实在掩饰自己的真实用意。就说绣球花一事,他在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的时候,也有人给他下绊子,借他之手给太后下毒,各种伎俩层出不穷。
“王爷用心良苦,并非是你做得不够,只是焉容心如磐石不敢轻易为情所动,何况,感情也不是强求来的。”若是换做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能遇到男人这样的追捧,恐怕早就笑得合不拢嘴心花怒放了,可惜焉容在遇到他时刚刚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已经心如死灰,对男人冷淡,怀疑,始终不肯轻信。
“嗯,我也只是同你商量罢了,顾盼河岸花船酒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欢场女子千余人,偏偏选中你一个人,也算是我情有独钟。”
“此话不假。”可花榜状元只有她一个,影响力是最大的。再一想,她能成功也离不开他的相助,宣传、提供王莲,以及最后起决定性的一票——长晏的荐书。回忆她走这一路何其顺利,想当花榜状元就当上了,想见皇上也见上了,虽然离不开她自身的努力,但没有楚王,再如何努力也做不到心想事成。
“所以……嫁给我对你而言,有侧妃的身份,将来若是事成,你能成为妃子,你爹也能得以平反;若是输了,也不过是随本王一道满门抄斩,依我看,姑娘敢作三句半讽刺皇上,恐怕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他的话字字句句落在她的心上,似鼓点一般敲响,的确,诱惑很大,可她心里还是有点犹豫,这样再把你自己赌出去真的好么?“您容我考虑考虑吧,我也是平常人,哪能不怕死呀,至于舍生取义,那也是君子之行,还轮不到我呢。”
“好,君子之行。”他重复这几个字,眸子深沉毫不见底。所谓君子,最初的含义是贵族男子,如今是道德高尚的人,可见,焉容的区分标准是前者,当两人的差别明确到除了性别还有地位之后,他才隐隐品出她的意味深长,说白了,就是她想说,咱俩不是一路人。
可惜楚王是装傻充愣的高手,刚刚还眼底阴晦,如今又带上几分粲然笑意:“说到君子,其实我也算正人君子吧,当初那晚可没想过享受作为恩客的权利。”
“额……”她脑中一空,那晚的情形下,如果他真想怎样怎样,其实自己也不会拒绝的,不过刚刚正讨论着非常严肃的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来,是不是有点别扭呢。
“不是每个男人都要得起名器,我不是缺钱,我缺的只是勇气,我怕一旦迷恋就再也割舍不下,这样注定是一辈子的事。”
所以他如今肯做出决定,是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抛弃她,以此让她安心,焉容再也不敢小看他,从他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里,都能看出他布局的痕迹。
“不管怎么说,还是容我再想想吧,不会叫您久等了。”
“好,我不为难你。”他话一落,原本坐正的身子一松,沉沉陷入靠背上。
焉容舒一口气,从桌上提起不算热的茶壶欲给他倒茶,才发现方才二人谁也没有动过桌上的茶水。她偷眼打量他的面容,儒雅的风采依旧,却又添了几分刚毅沉稳之气。
外头的门吱呀一声响了,两人蓦地一惊,看昏暗的地面被外头的光撕开一角,再然后看一纤弱的身影缓缓走近。
衣缠香将香筒和香盘放在方桌上,动作随意悠闲,看见沉陵在这,也只是点头笑笑,继续着手头的动作。
“一会我就回去,姑娘不必麻烦。”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正巧要教她学新的香艺,董公子但看无妨。”
沉陵眯了眯眼,发出低低一声“嗯。”
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一个动作都不失精准却轻盈流畅,单看这一举一动便充满了美感,魅影、素锦青灯、女子纤长白皙的手指、朦胧半透的海棠红纱料衣袖,组合到一起便形成极致的魅惑柔美,虽无声,却扣紧心弦。
当注意力过度地关注到这动作之上时,便没有人更多地注意到这香味,以至于他们都忘了她是何时点燃了这香,直到香味渐渐淡去才清醒过来,这时通体舒畅,浑身的毛孔都似被熏陶过一般。
“这香的安神效果极佳,它在引导你们入睡,会给你们短暂的歇息时间,也会让你们忘记方才发生过什么,只是不能贪恋,否则会败坏身子。”
焉容揉了揉额头,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发生过的事情,她好像真的睡着了,现在还有点困,有种想打哈欠的念头,不过现在是晚上,困也是应该的。
“姑娘好本事,不知能否将方子告知于我?”沉陵面露欣喜。
“方子倒是没什么,香料也容易找寻,只是行事要以大义为先,否则,大夫成了滥用毒物之人,屠夫随意杀戮,天下将大乱。”
“多谢姑娘指点,我谨记在心。”沉陵心中喜悦,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能跟她求来方子,他更高兴的是听闻她所说的后半段话,简直深入心中。香料和药物,还有刀剑,还有权势,都是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的东西,她要他慎用香料,其实并不这么简单。
沉陵得了方子,心满意足走了。
焉容松口气,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自己手心的汗,转而捏了茶杯给自己润口,道:“楚王才是最深藏不露的主儿,我之前怎么就看走眼了呢,总以为他是天生木讷又附庸风雅,其实是大智若愚笑里藏刀。”
“早就说他有贰心,这不就是了?”衣缠香瞥她一眼,有些同情她,这丫头天性胆小,指不定又后怕呢。
“原本是知道他有贰心的,没想到贰得这么深远,依我看,那太子估计是抢不过他七皇叔了。”皇帝眼瞅着大限之日将近,楚王赖在京城不肯走,给太后贺寿贺了快一年了,只能不停地拖下去,也快拖到头了。
“这些都是他们的事,你呢,你想怎么样?”
“其实……他给的条件挺好的。”焉容脸色又僵了僵,面上无分毫笑意,“就是,我做不到。”
“嗯?因为萧爷?”
“也许吧。”这种感情来得太微妙,若是换做从前,她说不定就答应了,她可是为了家人什么都能牺牲的人,但自从焉泽回来以后,她的心沉下来大半,意志也有些消沉。最主要的是,一想到是嫁给别的男人,这让她接受不了,她已经习惯了萧可铮,方方面面。
“果然,我还是最了解你的。”衣缠香嗤笑一声,“我的方子怎么会随便送人呢?我的方子可比你值钱多了。”
“啊……”她一愣,慢慢从她的话里品出意思,“你是说?”
“嗯。对他来说那个方子比你有用多了,所以下次遇见他,你可以直言拒绝。”而且可以逃离事外,不管最后谁登基,都不会牵连到她们。
焉容心头顿时豁然开朗,阴霾全扫,原来解决犹豫就是这么简单,衣缠香啊衣缠香,又帮了她一回儿。
未过几天,楚王纳花榜榜眼——春蕊教坊的念渠为侧妃,成亲那日,皇帝还写诗嘲笑过他风流成性。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不禁感慨,念渠是她遇到的最有野心最有魄力的女子,她表示要对这亲事的后续拭目以待。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来看她的热闹了?再开夜会,一大群男子前来拜访,“以慰芳心”,原来她就这么“被”怨妇了,可见先前风言风语有多么迅猛,她和楚王一清二白,现在怎么有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无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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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呜,感谢妹纸!
第63章小年小聚
这些日子焉容时不时收到许多才子的诗词,用上好的纸荐写成,又特地熏了香,十分精致典雅,她这才体悟出几分青楼女子生活的浪漫气息,应当是有不少的追捧,读各种各样赞美的诗词,若是在平淡的日子里还算有趣,只是近日她心情格外压抑,被愁云压得意念懒散,对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这日腊月二十三,正值小年,家家户户都已经进入年节的忙碌时段,准备干粮,打扫庭院,置办新衣服……焉容倒没什么要忙的,一大早领着锦儿从顾惜居到园子去看望林焉泽。
刚到门口就见人围在园子前头,几人扶着梯子,还有个人站在梯子上擦上头的匾额,焉容抬头一看,哎呀,竟然换了个园名。
“牵念苑……”她那边叫“顾惜”,这头就对上个“牵念”,可倒是工整,又把三个字在心里读上几遍,只觉口中满是甜意。
渐进了园子,两个丫鬟迎过来给她问好,焉容含笑应了,问她们焉泽在哪,二人同指向书房,她便带着锦儿过去。
一进门,见萧可铮和林焉泽都坐在书桌前,一高一低两个头凑在一块看一本书,全神贯注的模样,连她进来都不曾察觉。焉容也不出声,静静摆弄着桌子旁的一个青花瓷瓶,把里头插着的梅花整理一通,把发干的花瓣扯去握在手心里。
新给林焉泽找的两个书童一前一后捧着茶盘点心进来,见焉容站在那,离近些恭恭敬敬唤了声:“夫人好。”
“我……”焉容一时愣在那里,叫这句称呼弄得有些凌乱,见书童面露异色,细一想又不愿意继续解释。这帮下人都是新买来的,估计不懂萧家崔家那些事,反而把她当成了女主人,她要是非去强调那疯子是萧可铮的正妻,倒显得自己不领情了。
两人这才看见她过来了,萧可铮只凝着她不言语,林焉泽则很欣喜地扑过去:“姐,你怎么才过来呀,等你好久了,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焉容脸色一僵:“额……”
“你姐姐帮我照看铺子,这几日生意繁忙,管不过来,就叫她过去看看。”萧可铮抢先道。
“嗯,我去看铺子了。”她面色缓了缓,向他投去感激的神色,真是感谢他解围了。
林焉泽倒不曾起过疑心,连忙捧着茶杯给她敬茶,眼里满是关切:“你这几天气色可不好,可千万别累坏了呀。”
焉容展颜一笑接过茶来:“不累,也不过是坐在那儿看看账,说说话,倒没什么累人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