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道:“这就是师父师兄不懂了,凡人筑城不易,能导致废城的原因总共就那么几样。既然有冤魂不散,那八成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待来到南音城门前,一看城墙上下残留的刀劈斧砍痕迹、断矢残箭上的深色污痕,师徒一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纵然城中已无人,玄奘还是下了马,合掌在城门前躬身一拜,面色悲悯。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这样的荒废城池中自然不能化缘补给,师徒几人打算直接穿城而过,继续前行,但刚进城不久就被拦下。
团团黑雾嗅到生人的味道,从城中四面八方会聚而来,堵在路中。黑雾抖抖索索,阴风阵阵,孙悟空拿火眼金睛去看,也因为众多魂魄糅杂在一起无法辨认人形。
老伯说城中有冤魂徘徊不去,确是真事。
孙悟空从耳中掏出金箍棒,挡在玄奘前面,对冤魂喝道:“俺瞧你们只有怨气并无邪气,应是死后没做过恶的鬼魂,莫要挡路,快快散去!”
冤魂黑雾沉默一阵,从雾中分出一道,在火眼金睛中便是单独走出一个魂魄来,看着一副话事人的腔调。
话事鬼魂飘出来,仔细打量了下孙行者身后的玄奘,迟疑道:“请问这位,可是悟真师父?”
玄奘模糊听到声音,却听不清鬼魂说了什么,只好请徒弟转述,尔后回答:“贫僧法号玄奘,并非悟真,施主应是认错人了。”
鬼魂听了有些不确定,又问:“不知几位师父来此城为何事?”
玄奘道:“我等自长安来,往西天灵山去取真经。”
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实话,却不知怎么戳到了鬼魂痛处,冤魂黑雾顿时骚动起来。
“取经人,还说不是那和尚!”
“背信者取什么真经!”
“你又要来蒙骗我们吗?!”
声声怨泣,层层叠叠交相呼应,一声盖过一声,竟使得周围冤魂群情激愤,怨怼滔天。
玄奘一路上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禁退了一步,小动作又引得冤魂更加激动。孙悟空咋了一声,举起金箍棒来:“八戒,你护着师父与白马。”
猪八戒握着钉耙守在玄奘身侧,哀嚎:“老猪我可不会打冤魂啊!”
孙悟空一棒子朝着冤魂黑雾打过去,嘲笑道:“你不是统领天兵水军的天蓬元帅吗,怎么连冤魂都打不过?”
“天兵只负责降妖除魔,魂魄可不归我们管啊师兄!”
五百年前齐天大圣上天入地下海哪儿都闹过,可不管对方是妖魔还是冤魂,作妖的统统一棍子打过去。这些冤魂从前没作过恶,而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向取经人发难也成不了气候,迫于孙行者威能暂且散去,生怕直接被打得魂飞魄散。
黑雾散开,道路通畅,孙悟空将金箍棒往地上一杵,“暗处之人还要躲到何时?!”
玄奘并没发觉还有人潜伏在暗处,反被徒弟一声大喝吓了一下,惊疑地往角落看去,只见一名并非魂魄的女子乖觉地走出来,两手空空走近。
猪八戒见状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个活人,还是个姑娘家。”
下一刻,活人姑娘家脚下平地一滑扑通摔在地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她脖子上掉下来,滴溜溜滚到站在最前面的孙悟空脚下。
“这这——”猪八戒一口气噎住。
换了以往看见漂亮姑娘家跌倒他早就上前去搀扶献殷勤,但这姑娘一摔样子吓人得要命,哪还敢去扶啊!
摔得头都掉了的姑娘竟还没事儿人一样爬起来,蹲着将脑袋捡起安回颈上,咔擦一声固定,这才顶着一张僵硬的傀儡脸站起来,向几位取经人行了个佛礼。
“你会不会说话?”孙悟空问。
傀儡女子摇了摇她那颗随时会掉下来的脑袋,面无表情地让开身,摆出领路之意。
孙悟空回头去看师父。玄奘见到好好一个姑娘掉头的一幕受到惊吓不小,但又觉得她并无敌意,靠谱的大徒弟也不反对,便点头同意跟上。
傀儡女子将几人带到城中一处民宅,领到屋中坐好,立即便出了屋子不知道干什么去。猪八戒将行李放到地上,一看周围奇道:“这院子居然比外头都显得好些,好像才荒了没两年,真是奇怪。”
玄奘今日连番受惊,进屋便寻了椅子坐下歇歇,缓口气:“许是因为那位姑娘在此生活吧。”
猪八戒摇头:“我仔细瞧过了,那就是一具做得精巧的傀儡人偶,不是活人,怎么会有生活气?”
孙悟空道:“那你可看出它的主人了?”
“这我哪儿知道?有火眼金睛的又不是我。”
“俺可没有看见。”
“喔!”猪八戒窃笑,“就算是师兄总会有办不到的事,不奇怪哈!”
“啧,呆子!”孙悟空剜他一眼,懒得跟他解释,既然火眼金睛都发现不了,只能说明附近没有那具傀儡的操纵者,全凭它自己意志行动。
傀儡女子回来时揣着两本书册,放到玄奘面前桌上,随后就老实站着不动了。
玄奘疑惑,将两本书册拿起来一看,两本皆是相同笔迹,因是某一人的手写记事。
孙悟空提示:“她应是在请师父了解这城中往事。”
傀儡女子扶着下巴点点头。
玄奘依言翻开其中一本书册读起来,两个弟子暂时无事可做,猪八戒左看右看,溜出屋去寻找厨房。
孙悟空拿起另一本来刚翻了两页,就听到猪八戒唬地叫了一声,跳起来走到门口,对着院子里的师弟道:“八戒,你一惊一乍喊什么呢?”
猪八戒不好意思说自己吓着了,给了孙悟空一个为难的眼神,惹得孙悟空走过去揪他的猪耳朵。
“哎呦!”八戒告饶,“师兄你自己看!”
孙行者往他打开的房门里一瞥,一张猴脸上也不禁皱了皱眉——这屋里四面八方写满了字,乍一看还真的挺骇人的,倒也怪不得八戒反应大些。
傀儡女子察觉他们在看这件屋子,顿时“蹭!”地冲过来挡在门前,仿佛有几分尴尬的意思。
“这是你写的?”孙悟空抬眼往里一瞥,领会道,“是你名字?”
“……”
傀儡女子点头。
那满屋墙壁蔓延到地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实际上只是三个字的重复。
猪八戒闻言也来了兴趣,探头探脑往里探视,虽然能认出三个字形,但却说不清是什么字:“这缺胳膊短腿儿的,是哪儿的文字啊?”
……
……
我不曾想过竟会以这样的形式与这三个字的组合重逢。
那满屋的字,其实只有三个字。
连师父都不知道,连我自己都忘记的……我还是人时的名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现代都市怪谈的场景中啊!
在神话世界观搞鬼故事套路是想怎样!班门弄斧吗?!
好耻啊——!
我绝望地捂住傀儡木头脸,听齐天大圣和天蓬元帅指着满墙的字研究。
“哎师兄你看,虽然写得难看了点,但这是‘光’吧?这个应该是‘星’——不过这个‘阝东’是什么?”
“俺瞧着是?。”
“师兄想得未免太简单了,怎么就不能是?”
“你个呆子要与俺争?”
“没没,这怎么能叫争呢,师兄!要不咱们找师父评评理吧!”
“嗤!”
唐三藏刚巧看完我拿来的两本书册,出门走过来,疑惑道:“评什么理?”
两个徒弟一人一句将事情说了,于是唐僧亦举目往屋内一看,随后转过身来:“南音城往事,贫僧已知晓。”
金蝉子转世的玄奘三藏法师合掌倾身,向我行礼致谢道:
“多谢陈姑娘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