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起身,揭掉头顶红色假发,右手当胸,躬身垂首,向永寿帝行了一个胡礼,道:“小王是兰察罕王四子兰图穆尔,奉父王之命出使大魏,希望能与大魏结为同盟之国。听闻大魏公主各个美若天仙,尤其是灵仙公主,如果陛下能将灵仙公主嫁给小王,小王将感恩图报,世代为大魏镇守北疆。”说罢从怀中摸出卷成一卷的文书,递给永寿帝。
群臣闻言大惊,沈绉也被惊倒了,他只是觉得那个胡人勇猛得不像一般人,野性十足,不可能安心待在中原的深宅大院里做厨子,根本没想到他还有这样惊人的身份,还提出那么让人头疼的和亲请求。更没想到是他打嗝,误打误撞揭穿了兰图穆尔的身份,立刻眯了眯因惊讶而瞪大的眼睛,装出一副洞察一切的深沉表情。
永寿帝却沉了脸:“放肆!朕不管你是什么木耳,竟敢在大魏皇宫撒野,给朕拿下!”岂有此理,竟敢装成厨子耍他,还有太子诸王群臣在场,却全都没有察觉,要不是驸马识破,传出去定要叫人笑死。
禁卫军一拥而上,把兰图穆尔王子抓住,兰图穆尔大叫:“皇帝陛下!小王可是北戎国使者,你们汉人不是有言‘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吗?你可不能抓我。”
永寿帝冷冷道:“不斩你,只叫你学学汉人拜访主人的礼仪。”一挥手,卫兵们把兰图穆尔带了下去。
宰相周颐担忧道:“陛下,虽然兰图穆尔王子无礼,但把他关起来恐怕不妥,恐会影响两国结盟。”
永寿帝不悦道:“朕堂堂大魏皇帝,竟会怕他黄口小儿不成?太子、宗室诸王、朝廷重臣俱集于此,被其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觉,传出去国威何在?”
周颐躬身道:“陛下息怒,是老臣考虑不周。”
永寿帝口气缓了缓,道:“传朕旨意,明日罢朝。摆驾宣政殿,众卿随朕到宣政殿议事,越王就不要跟来了。”
越王跪下叩头不止:“父皇息怒,儿臣不知兰图穆尔会乔装成厨子,儿臣实在不知情,请父皇明察。”
永寿帝哼了声:“谅你也不敢。朕观你今日气色不佳,从明天开始就在宫中修养吧。来人,送越王到百子千孙院休息。”越王叩头谢恩,被人扶了下去。
永寿帝又下令派兵包围越王府和相关幕僚住处,禁止任何人出入,并传令通向北疆的所有关口,只许从北面进,不许从北出。形势瞬间更迭,众人明白永寿帝是要严密封锁消息,防止北疆听到风声。
沈绉看着永寿帝果断利落地处置越王一党,觉得他根本不像外界传说的“昏庸无能”,反而事事清明,洞悉一切。
到了宣政殿,永寿帝不说话,众臣也不开腔。好半天,永寿帝才出声,问沈绉:“驸马是怎么看穿兰图穆尔的身份的?”
沈绉躬身道:“微臣惭愧,微臣并没有看出来,只是误打误撞碰巧揭破而已。臣原本是说‘留不住’,因为打嗝说成了‘留不得’,请陛下恕臣不敬之罪。”职场生存法则,千万不要表现得你比上司更聪明。在场的是个人都比他官大,得罪不起,何况实情本就如此。
永寿帝叹了口气,道:“有时候运气也很重要。众卿都说说,这事该如何处置?”明明已经有了处置意见,却还要问臣下,沈绉不明白永寿帝问此话的用意。
太子禀道:“父皇圣明,兰图穆尔只能关一时,不能关一世。眼下最要紧的是与北戎国的结盟,北戎的诚意有多少,威胁有多少,都还不清楚。不管是接受还是拒绝,都宜早作打算。如果接受,就得准备和亲事宜;如果拒绝,就得准备开战。北疆是大魏的门户,由五弟把守,兰图穆尔竟然混在五弟进京的使团中,不得不让人多想。”潜台词是,万一秦王与北戎联手,不管是和是战,对朝廷都很不利。
太子一番分析,将当前形势说了出来,并未提供处理意见,且小心翼翼地把对秦王的怀疑点了出来,没有直接指责他叛国。可群臣心中却早已这么认定,只是不敢挑明,纷纷附和太子的分析。
燕王道:“想不到秦王竟然与番邦相勾结,真让人寒心,怪不得北疆这几年一直很太平,现在他拿这个作筹码,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伸手要东要西。皇兄,你可得早作决断。”永寿帝生了八个儿子,成人的只有太子和秦王,其他的都夭折了,使得他开始修道,妄想成仙后能救回儿子,不成想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大臣们都知道永寿帝很宠爱秦王,太子也因此一再对秦王忍让,除了燕王,没人敢这么说。
永寿帝对燕王道:“除了你也没人敢这样说了。朕知道你们为难,不想说就算了,秦王毕竟是朕的儿子,朕自会处置。关于结盟一事,驸马怎么看?”永寿帝问了一直没表态的沈绉。
沈绉小心斟酌道:“微臣不敢妄断,试着分析了一下。若是开战,百姓定要饱受战事之苦,朝不保夕,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故万事以和为贵。但是刚刚兰图穆尔出言不逊,威胁若是不把灵仙公主嫁给他,他就进犯北疆,还试图插手大魏立储之事,此乃欺人太甚,若是示弱,只怕北戎以后会变本加厉,更加猖狂,而和亲的公主也会遭辱受屈,不被尊重,所以教训北戎势在必行。不过,现在能打仗的将士全在北疆,都在秦王的掌控之下,加上国库空虚,民间负担已重,很难再征集到足够的粮草和兵员,仓促开战,胜率渺茫,还不如不打。而说到和亲,最终目的是为了争取备战时间,大魏与北戎早晚都有一战,那么去和亲的公主,不管怎么说都很可怜,所以,所以…微臣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永寿帝道:“但说无妨。”
沈绉决定踢皮球,便道:“是战是和,取决于陛下。”应该说取决于永寿帝对秦王的处置。
永寿帝捋了捋胡须,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驸马有什么好办法?”
群臣讶异,永寿帝把问题抛给驸马,驸马推了回去,两人互打哑谜,说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没想到永寿帝却再次把问题推了过去,好像笃定驸马知道解决办法,而一定要让他说出来。好奇心顿起,却又有些郁闷,就像两个大孩子在玩游戏,一群小孩子也想参加,大孩子却不带小孩子玩,让小孩子憋到内伤。
又来了,沈绉想,老皇帝一定认为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事实上他也知道,却不想说出来,因为太聪明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不过看这架势,不说是不行了。看了一眼太子,道:“有位父亲听一个人说他儿子在外作恶,他自信了解儿子的脾性,没有相信那个人的话。不久又有一个人告诉他,说他儿子在外作恶,他还是不相信。直到第三个人告诉他,说他儿子不光作恶,还对他不敬,他才开始怀疑,觉得儿子长期在外,疏于管教也是可能的。于是给儿子写了封信,叫儿子回家,而没有报告官府。他想得很简单,如果儿子不回来,或是带着凶器回来,就报给官府,如果是空手回来,就把他留在家里,不再让他出去受人诽谤。”
永寿帝点点头,道:“还是驸马了解朕的心意。”
群臣这才明白永寿帝的打算,沈绉也明白了为何永寿帝一定要他说出如何处置秦王,原来是要让群臣知道,秦王再怎么闹都是他儿子,希望能再给秦王一次机会。
从宫中出来,太子登上车辇,把脸隐在帷幕后,沈绉骑着马慢慢跟在车后。傍晚的余晖照在身上,并不太热,却有种令人发冷的感觉。太子从宫中出来后,没跟他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