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音器停止了笑声,“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你说的不对,”扩音器说,“你不爱他,你爱的是你自己。”
弥海砂的指尖迅速地颤抖,然后连同她的身体一起战栗,甚至连声音也发着颤,“你说什么?”
扩音器没有理会她,露出张狂的爪牙,“他也不爱你,他最爱他自己。你们真是一对有趣的、互相欺骗的恋人,这算什么?白色谎言吗?不过也没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毕竟人都是自私的——自私的人,人的自私。”
椅子被突然拖开,金属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玻璃杯掉落在地上,磕掉了一片碎片,在地上顽皮地打着滚,透明的水溅落一地。
“不,你什么也不知道。”
说不上来是惶然还是一种被戳穿真相的急迫伪装,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愤怒。这些激烈的情感互相糅合在一起,在她的脸上溶解成一篇无法阅读的内容。但是丢盔弃甲的不仅仅是她的情绪,还有倒戈的理智与克制。
“我们是相爱的!”
“相爱?拿什么相爱?”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那么他呢?他又为你做了什么?他只是在利用你。”
“他为我——”
她的话终究没有说完。
疾风骤雨般的唇枪舌剑被弥海砂手表不断作响的闹铃打断,刺耳的声音不断回旋在整个房间里,像一盆从天而降的冷水,将所有的白热化的硝烟冻结。
弥海砂抿着唇,她不再说下去,伸手拉回被她用力撞开的椅子,重新坐在上面,似乎刚刚L所有挑战她尊严的话都成了一张张无所谓的废纸。她释然了,这场激烈的争辩在上一秒还是你死我活的模样,而下一秒就变成毫无意义的虚度光阴。
她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前行的秒针。它疾走,不敢反顾,生怕身后有人追随。
“我要见夜神月。”
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L感到惋惜,但他并不完全失望。他将搅拌的金属勺放置在一旁,咖啡已经冷却,即使加了再多的糖,也不过是荒谬的甜与苦混合的产物,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变成一种令人既难过又亢奋的药剂。
“让他们见面吧。”L说。
第三十二章
夜神月的眼前是一片黑暗,眼罩隔绝了光源,暂时离场的视觉却让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锐。头顶通风口的钻出细微的又凉薄的风,贴着他的额首掠过。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鞋跟碰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尖锐的声音却空灵地萦绕。
是女人的高跟鞋。
“月,是我。”
紧接着是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声,夜神月分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又像是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弥海砂坐在他的对面,手表的秒针在不停地颤动着。她的脸上有轻松也有释然,还有一点点遗憾的影子。
“我自己太放心不下你,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原谅——一个充满着悖论的词汇。它是虚与委蛇,也是无可挽回。因为它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注定是无法原谅的瞬间。
夜神月知道弥海砂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可以准确地预料到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间。可当这个女人真的就这样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种既是自我满足却又怅然的情感,像是胸腔里一点一点塞满了棉絮,然后它们浸透了水。于是变得又冷又重,压坠在肋骨交织而成的桥梁上,像一朵不断溶解的冻云,在心脏上方淅淅沥沥地下着冷雨。
“你的伤势还好吗?”
“已无大碍。”
“还好你没事。”
“嗯,我没事。”夜神月想了想,“你不用担心。”
语言永远是无力的,苍白的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就被削弱了力量,轻飘飘地逸散在空气中,变成了阳光下的浮尘。但如果在唇齿之间摆动的文字顺着食管咽下,滑进胃里反倒有了重量,然后整个人也随之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淖当中。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谁都无路可退,连微风都凝固,只有秒针像是失去功能一般的颤抖。
“我来这里,是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她说着,睫毛微微翕动,像是一种昆虫蠢蠢欲动的翅膀。
“这是我唯一的秘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亲口告诉你。”
意识是清醒的,它是如此的清醒,让人的眼眶都微微灼热,也让人疲惫。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夜神月俊逸的轮廓,即使此刻遮蔽了视野,他也拥有一双比任何人看得透彻的双眼。
“是什么秘密。”他问。
弥海砂没有回答他,她看着他,看着他头顶漂浮的名字,那些极其不安稳的文字在半空中沉浮,红色得像是不小心坠落清水里的一滴血,身后是逸散的红色线条。面目可憎的死神一如既往的缄默,这些组合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极其不真实的画面。
“总有一些问题没有答案,”她说,“可是人还是会追寻,即使知道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