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龟爷爷住着拐杖走了进来,他的右手手臂上缠了一圈纱布,大概是熊妖发狂时受到了波及。
龟爷爷看到斑豹,长长叹了一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何必如此呢?”
重明顺着望过去,方才注意到斑豹手里紧紧攥着一只草蚱蜢,放的时间久了,编织它的草叶已经枯萎发黄,蚱蜢的触须曾经碎掉一半,又被人小心拼合起来,至今还能看见拼接的断口。
斑豹抬头看见是龟爷爷,整个妖看起来分外激动,险些从床上跌下来,他哑着嗓子嘶声问道:“有巧巧的消息了吗?”
重明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回忆起来巧巧就是斑豹要找的那只兔妖。
他和阿纹之所以到妖魔道的边界上送行,后来遇到蚀骨山上的熊妖,就是因为斑豹要去找一只兔妖。斑豹和那只名叫巧巧的兔妖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哪料想天不遂人愿,一日巧巧上山寻找草药,被路过的大妖掳走,带出了妖魔道。
一开始,阿纹和他说叔叔要离开妖魔道找寻一只兔妖,重明内心其实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若那大妖与白岐一般,离开妖魔道后,这么一只兔子怕是早早成了腹中餐。
但斑豹却坚定地认为巧巧是被大妖拐去做了小妾,此刻就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等着他去救自己。
自妖魔道建立以后,在此出生的妖怪享尽了安逸的生活,总不免有些天真痴傻。
龟爷爷如今已有三百多岁,经历过妖魔横行的混乱世道,看着眼前的年轻豹妖,对方兼具初生牛犊的悍勇和愚昧无知的痴傻,一时间竟不知该横加阻拦,还是叫对方放手一搏。
斑豹从床上跌了下来,断了一条腿,却还是挣扎着死死抓住了龟爷爷的衣摆。草蚱蜢脱手而出,滚了圈,摔到窗户下,背壳沾了一层灰,斑豹却已顾不得了,扬起脸执拗地问道::“巧巧她……究竟怎么样了?”
重明望了一圈也没寻到阿纹踪迹,对斑豹的故事没有太大兴趣,正准备离开,余光瞥见窗户底下的草蚱蜢,没忍住好奇用尾巴勾了过来。
重明回到神木林,白岐尚未归来,没有人陪自己玩,便坐到床上研究起这只草扎的小蚱蜢。可以看出扎它的妖手艺十分灵巧,重明拔了几根棕榈叶,对照着尝试了一个下午,都没能成功学会这门技艺。
重明将草蚱蜢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忽然注意到蚱蜢背后并列写了两行小字,仔细一看,分别是巧巧和斑豹,又联想到斑豹重伤之中仍死死攥着它的模样。
——竟然是定情信物。
察觉自己做了坏事,重明心跳加速,手指一颤,草蚱蜢险些落到地上,他心虚地抬头四顾,猛然瞧见不远处站着的蛟龙。
白岐不知何时回来了,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就这么低垂了眉眼打量着他。
白岐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草蚱蜢上:“那是什么?”
重明活了四百多岁,从未接触过男女情爱,今日偶然窥得些许,本就心神不宁。如今被白岐无意间一提,只觉小小一截草叶转瞬变作烙铁,烫手的厉害。
他心跳如擂鼓,大脑一片混沌,脸颊仿佛被火燎过,结结巴巴道:“是、是定情…定情信物。”
白岐挑了眉梢,眼神冷了冷,上前两步,坐到了小蛇身边。
重明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勉强捋直了舌头:“是一只豹妖和兔妖的定情信物,被我不小心拿来了。”
白岐哦了声,尾音略略上扬。
重明道:“那兔妖和豹妖原本是一对,可惜命运弄人,兔妖被别处的大妖掳走了,豹妖便想方设法要去救她。”
白岐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然后呢?你心中如何想的?”
“豹妖为救她冒上了生命危险,甚至在断了一条腿后,满心想的也是如何找到那只兔妖,哪怕那兔妖恐怕一早便被大妖吃了。”重明顿了顿,“我原本觉得不可理喻……”
白岐拍了拍小蛇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的和煦:“选择这么做自有它的道理,顺应本心便好。”
重明不解道:“可仅仅因为喜爱二字,真的可以为了对方不顾性命吗?”
白岐心中一动,略微倾了身,仔细凝视着小蛇的眼睛,像是要看到瞳孔的最深处。他低声道:“自然是可以的。”
过近的距离甚至连呼吸都缠绕在一处,重明有些不适地向后靠了靠,被对方捂住了眼睛。
他还未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带着点冰凉的湿腻。
蛟龙低沉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为了你,我也可以。”
白岐松开手,只觉心中柔软的厉害,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小蛇。
重明瞪大了眼睛,白岐还没能看清他眼中惊愕,屋内金光一闪,凭空冒出一条细白小蛇。小蛇就这么从床上摔了下去,连尾巴缠成一团也顾不得,一头扎进墙根小洞,连滚带爬地跑了。中途还因为身子打结,爬到一半卡住了尾巴,费力挣扎一番才钻了过去。
白岐瞧着小蛇落荒而逃的背影,似笑非笑,摸了摸嘴唇。适才他心旌激荡,才没忍住捅破了窗户纸。
然而看小蛇反应,哪里是捅了窗户纸,分明是飓风过境,樯倾楫摧,天崩地裂。
☆、赤地行1
话说这厢,小蛇一鼓作气窜出去老远,没头没脑冲出神木林,忽然卸了力气,如同一根麻绳委顿于地。
原因无他,时隔四百年,他的尾巴又打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