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峰说:“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叶修说:“降职降衔随便降,我本来就不干啥事。陶轩估计也没那么无聊来把我的战术教员给撤了。而且,陶轩是不会轻易放弃说服我的,还有得辩呢。”
吴雪峰问:“你怎么确定?”
叶修说:“因为他想打仗。在他心中,嘉世成为第一强国,这还是不够。我那份理论才交上去三天就被批准了,现在又在国内搞这么大动静,这不仅是要在国内增强实力,这还是要在民众最疯狂的时候把矛头外转的节奏啊。嘉世在反拓荒战争中得到的胜利果实最丰盛,综合国力甩其他国家一大截,大家信心一起爆棚,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但没想到恐怕真的是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吴雪峰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有办法阻止吗?”
叶修苦笑:“太迟了,现在的民心哪儿是一两个人能阻止得了的?只能尽己所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老吴你记得和我那个弟弟说一下,让他立刻离开嘉世星域,这里怕是很难再有安宁之日了。”
吴雪峰点了点头:“而陶轩为了稳住你也不会拦他不让离开的。所以现在,最危险的是你。”
“我什么时候怕过那玩意儿?”叶修说。
Beta-loody点燃的对于Omega的歧视和迫害之火,在嘉世,没有得到政府的支持时,此时还不算最严重,但也已在其他国家慢慢开始蔓延。毕竟在其他国家,除了Omega的人口总数并没有那么少,其他的矛盾都大体相同;实力最强的嘉世爆发如此的潮流,不可能不对其他国家造成影响。
霸图总统十分信任他的股肱之将,霸图国防部长韩文清元帅,简直前所未有的信任。得到他的允许,韩文清在国内严肃声明,不管是Alpha,Beta或是Omega,只要胆敢破坏霸图的国家统一和国内秩序,统统依法该杀的杀该关的关,必要时从重处理绝不宽容。他的铁腕政策也有效抑制了霸图国内的骚动。
轮回、蓝雨和微草等国的做法大致相同,一把手发表声明,军方第二天就在报纸上刊发联名赞同的签名表明立场,稳定国内局势。
但有两个国家,情况则略有不同。
呼啸方面,以林敬言和方锐为首的保守派和以唐昊为首的激进派矛盾激烈,争执不下;其国内也分成两派,甚至曾发生流血冲突。
以及百花。百花的形势一开始并不太好,但总算在控制之内。然而2985年10月16日当天,按计划出访霸图的张佳乐上将的飞船在霸图近地面发生爆炸,张佳乐本人生死不明;距离失事时间未及一个小时,百花总统遭遇刺杀生命垂危,孙哲平上将在国内遇袭旋即失踪,百花军方一夜之间只余下邹远中将一人独撑大局,反对派借势而起,形势彻底失控。百花内乱。
第6章深夜
在叶修开完会后的好几天里,我的内心都在回想着他私下和吴雪峰说的那番关于战争的推测。战争并不遥远,此时离反拓荒战争的结束才不过过去了两年半——外星侵略者才刚刚被赶走,人类自己却马上又要爆发内战了吗?
不论我怎样胡乱揣测,陶轩那边对叶修的处理是很快下来了,对叶修而言确实不痛不痒。一如叶修所料,降职降衔。本来是上将的叶修,居然跳过了中将而一夜之间成了少将;他的军职也被降成了军长。他倒不用去忙他的军长事务,因为他下属的那个军还没建设完毕。或者更直白一点说,叶修被降成了光杆司令,他的那个军压根还没建制呢。真是奇观。
叶修对此奇观的唯一评论是:“少将?不错啊,听着挺年轻的。”
身为第一名将的叶修竟被降职,落差还如此之大,这事当然不可能不在嘉世国内引起一点风浪。结果,风浪不仅被引起了,还比叶修原先所预想的要大得多。
然而,人民的声音,这次开始对他们的宠儿不利了。
10月初那次关于修宪的会议的内容,被不知哪里来的小道消息宣扬出去了,连陶轩和叶修的争论也在其中,其内容之详尽确实,让我不得不怀疑此事是会议参与者所为。但是是谁呢?我将此事和我的疑问告诉叶修,他却不置可否:“是谁干的有区别吗?”
他说得不错。无论传出去的人是谁,最终都一定得到了陶轩的默许。
嘉世当局则对小道消息保持缄默,不公开肯定也不出面辟谣,这似乎证实了不少民众心中的猜测。
此时,嘉世国内对Omega的仇恨浪潮已经趋于完全疯狂,即使没有什么Omega犯罪事件再发生,人们也不会停息针对Omega的恨意。但Omega尚为嘉世宪法承认的公民,权益受到法律保护,于是有人对Omega做出挑衅以求得合理的斗殴,也确实有Omega被愤怒冲昏头脑回应了挑衅,结果造成伤亡,引发新的偏袒的怒火。更有人索性不顾法律直接犯案,谓之“血债血偿”,而这样的人却被那时的人们尊为“超前于法律的英雄”,甚至被法院从轻判决。
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叶修在会议上对修宪的表态被公之于众。人们对此的态度可想而知。
“为什么叶秋要这样为Omega们说话?”嘉世《新报》对此措辞严厉,“他站在了反拓荒战争的最高点,他理所应当明白谁的贡献最微不足道,甚至于无功有过。战后他在首都星,他理所应当看得见Omega对嘉世上至政府官员下至无辜儿童的暴行。他先前不出面对Omega的行为加以申斥,没有人责怪他,因为这是个人自由;即使他在此前表现为维护Omega,也没有人会怪罪他,因为他虽不在道义的一边,却站在了法律的一边,而这是一个军人所该做的。可是,当我们最终有了把道义和法律统合在一起的机会时,他却背叛了道义。”
这样的荒唐文字,绝不仅仅在《新报》,在《嘉世日报》、《30世纪青年报》等等报纸中都能看到,其中有好些表示对叶修的失望的尖刻评论:“他是个在激流中退步和徘徊的人,却妄想自己是什么自由平等护卫者。”“自大的叶秋少将现在应该明白一点——不是他选择了嘉世,而是嘉世选择了他。”
当然,也有着大量对叶修持温和责备态度的媒体,他们有的希望他改正思想,站到大多数这边来;有的则不相信这位名将真的会拒绝修宪以维护Omega:“难以相信叶秋会站在嘉世人民意志的对立面,我相信或许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但叶修自己当然也有错:他应该早点站出来阐明自己的观点,这样就没人会相信他竟做出这样的事。”
阮成供职的《时代新闻》发表的言论对叶修态度尚可,不冷不热,然而其刀锋透过叶修,直指Omega心口:“叶秋少将维护人人平等,认为同一个国家的公民之间不该分出等级阶层,这固然没错。但请他想明白,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同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他所为之倡议的国家的所有公民,其作为‘人’都应当是合格的。”
叶修每天闲得没事干翻翻这些报纸,神色轻松得和刚吸完开烟戒后的第一口烟似的,问我有什么看法。我说我觉得那些报纸过分了,现在很多人对于Omega的想法也过于偏激了,还告诉他纵然我也讨厌Omega,觉得他们是该受点教训,但远远不该到从此被压迫为末等公民的地步。这对罗辑那样的人可不公平。
“嗯,那你现在对Omega这个群体的总体印象如何?”叶修接着问,我想了想,说:“对我面前的个体我或许可以公正对待,但对群体……以前喜欢不起来,现在……有点讨厌。其实说实在的,虽然程度很轻,但我现在想到罗辑就忍不住想到他是Omega,就忍不住讨厌他……可是我觉得就像这样侵犯他们的人权也是不对的。他们也有人类的感情啊。”
我直觉叶修可能会对我话中厌恶Omega的部分表示不喜,因为他一直给我一种他对所有人群一视同仁的感觉;但我错了,叶修点了点头,说:“嗯,我个人觉得你总体站在了正确的方向。不错有进步,小伙子好好加油。”
我傻了一下,连忙问他,难道他不觉得我认为一个群体很讨厌和由此对群体中的个体存在偏见是错误的吗?叶修却说:“对Omega的印象是大多数Omega一起刷出来的没办法啊,再说你个人观感就这样了,我还硬扒着你说不准讨厌要喜欢?你知道Omega也是人也该有人权,你的行为能够正确就行。还有,刚才你说你觉得报纸上的那些说法过分了是不是?”
我困惑地点头,叶修忍着笑给了我一张报纸:“你还没见过更过分的呢。”
我接过报纸,看向叶修手指点着的版面和大标题。永远没人能够想象我看到那内容时的心情。
那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什么正经的政治时事评论,它完全应该归入娱乐版块。全篇用四分之一对叶修拒绝同意修宪表示了简单的质疑,然后开始分析原因,大约一半篇幅的长篇大论过后扔出了终极推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Omega用他们卑鄙的手段迷惑了这位英雄。那么是谁?谁在战后一直跟随在叶秋的身边,深得他的信任乃至宠爱,与他形影不离?只有一个人:月中眠中尉,叶秋的副官。或者说,叶秋的副官兼地下情人。”
余下四分之一篇幅大概是我的简历摘录和对我Beta身份的怀疑。我觉得我的脸色每秒钟都可以开一个颜料铺。
叶修已经闷着声把自己笑到了桌子下面去,他笑得实在太厉害,差点没哭了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门。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飞也似的跑去开了门,只见警卫们站在门外,脸上红了又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