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了,他回去了。”黄少天走到衣架处把外套脱下来,抬手一扬扔上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喻文州摇摇头,捏了捏眉心,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
“饭不吃了?”黄少天挑眉。
“不饿。”
“那睡觉吧。”黄少天转过身,把里面的衬衫也脱了,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勾勒出紧致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抿着嘴的样子英气而锐利,喻文州看着他,他突然咧嘴笑了,空气中像是被洒了一把砂糖,泛着光亮。
边境军区条件有限,又受瘟疫的影响需要严格把控卫生消毒条件,能腾出来的房间实在不多,所以大家都两人一间凑合着,宿舍里条件也不算太好,老旧的柜子把手上生了铁锈,暗金色的锈末点缀在乌黑的铁柄上,一摸就会蹭一手,白炽灯年久未曾更换,光芒显得灰白而无力。
“凑合几天。”黄少天率先上床,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牙签,眼睛里的光比灯光还亮。
“明天去军区外面看一下。”喻文州也脱掉衣服,躺在他身边,他摸索着抬起手拉了一下灯,黑暗之中只剩下不死心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
“行,我跟你去。”黄少天声音干脆,像是甘冽的泉水,喻文州突然侧过身来面对着他,把被子拉起来盖在两个人身上。
“我想起小时候了。”黄少天打了个响指,手臂的肌肉线条在月光下凌厉而充满爆发力,“小时候我们睡一起的时候,我踹被子,你总是不停地把被子又拉起来,早上一看你还是拉着被子。”
喻文州笑了:“原来你都记得,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都忘了。”
黄少天咬着牙签,说话有点含混:“是,有一阵子是忘了,什么都忘了,后来就想起来了。”
喻文州笑笑不说话。
“哎,对了,你一直都还没和我说过,”黄少天偏头看他,“我到了中央塔之后,你去了哪里?”
“没去哪里,上学,考试。”喻文州语气有点敷衍,“你呢?”
“我啊,我就那样吧,我最开始还不太适应,后来就好了,感觉也没什么不同的,我又没变异成怪物,塔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后来没怎么弹琴了,小时候弹过的还记得,别的就全荒废了,你别看我休息室还有架钢琴,其实我已经不怎么会弹了,后悔,那钢琴好贵,我还分期付款,我还贷款了!”
喻文州笑了,他觉得他找到了黄少天是一个穷鬼的原因之一,那可是架施坦威。
黄少天伸了个懒腰,他真的有点困了,觉得晕乎乎的:“不过到中央塔主要就是出任务,我15那年出了第一个任务,然后就一直到现在,数不过来这是第几个了,反正一直在出任务……”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沉到嗓子眼里去。
“早点睡吧,明天早起。”喻文州拍拍被子。
“嗯,但是有一件事我和你说一下,”黄少天有点犹豫,“喻文州,我现在除了小时候老是踹被子的毛病之外,还会做噩梦,可能还会反应挺激烈的,我就是让你做下心理准备,你千万别吓着。”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在黑暗中并不清晰的侧脸,点了点头。
黄少天很快入睡,他躺在喻文州的身边,喻文州把被子拉到胸前掖好,让黄少天觉得温暖安稳,他觉得眼前的画面变成一片暖黄色,甚至有点阳光倾洒的灼热感,让他莫名觉得心安,而随即大片大片的色彩淡去,眼前的画面倏然化成一片灰白的灰烬,空气稀薄而匮乏,他站在灰烬中心,窒息的感觉强烈得像是有人拿着一条绳子勒在他脖子上,细韧的绳索越陷越深,直至灼热的感觉将皮肤划破,血迹渗透出来。
那感觉如同饮鸩止渴,血终于奔放地流出来,他开始觉得神思清明,呼吸顺畅,深暗的红色充斥全部视线,如同一条血河,水面不断升高,升高,淹没所有的一切所见之物,最终也把他淹没于其中。
他在浓重的血腥味中睁开眼睛,他透过暗色的血液看到面前有一个人半靠在墙角,他垂着头,手心里攥着什么东西,黄少天过去掰开他的掌心,看到完全被血液浸透的一张纸。那个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脸色惨白,嘴角带着一抹微笑,黄少天摊开手心的那张纸,一下子眼皮狂跳。
他死了。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脑子轰一下像是炸开了一样只剩下这个念头,他死了,是,他死了,可是他是谁?
血液也变得稀薄了起来,灰白色再次占据了他眼前所有的视线,像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轮回,灰烬呛进气管里带来强烈的刺痛和剧烈的咳嗽,黄少天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他想要离开这里,可是他还是睁着眼睛看着靠在墙角的那个人,他觉得有一道绳索将他们捆在一起,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人怎么了。
可是,他是谁?思维再次混乱了起来,一切变得混沌而未知……
“少天,少天,醒醒!”
黄少天睁开眼睛,阳光透进来,天光大亮,一切都很正常,喻文州站在他面前,端着水杯,眉眼间有点急切。
“早。”黄少天撑着手臂坐起来,声音嘶哑,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历了梦里的事情,他觉得喉咙间刺痛得厉害,咳嗽了两下痛得更厉害了。
“水。”喻文州把水递过去,“你是做噩梦了?”
“嗯。”黄少天抬手接过水杯,觉得胳膊一动就酸疼感直冲太阳穴,脊背更是随着动作尖锐地一跳一跳地疼,这频率和脉搏相交错,一刻不安生。黄少天不太在意,前几年他天天做这个梦,一醒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拆解了一样全身疼,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可是这个梦他好久不做了,前段时间突然又开始,果然,一旦开始就又停不下来。
喻文州坐在床边,拍了拍黄少天的背:“宋晓刚刚来过汇报了一下,我们今天去一次军区外的废弃工厂,有线索。”
?
孙哲平本来不太放心,但是黄少天显得很自信,他也不好意思打击他的自信心,军区里面等着他去做的事情还很多,他就算想跟出去也分身乏术,最后孙哲平从楼冠宁手里顺了一把钱塞给黄少天了——他也没查,反正是一把,反正楼冠宁也不差钱。
黄少天笑嘻嘻地接受了——对,他就是这么不要脸。
军区建在边境与C市郊区之间,从军区的后门出来,就到了C市的城郊,城郊比起市内来更加荒凉一点,到处都是废旧的工厂和耕地,这里原来是工厂聚集的地方,后来边境动荡不断,十几年前就全毁了,现在看到的都是残破得几乎辨不出样子来的矮墙和一地的废铁钢筋,他们去的那家工厂还算坚挺,房梁和架构很坚固,所以看起来还像个屋子,孙哲平派人拉了警戒,外面有人看守,然后才放他们进去,他说现在太动荡了,而且这个动荡说的不是和邻国之间的关系,而是就是C市本地的现状,战争让这里变成了混乱的代名词。
宋晓走在最前面,喻文州在中间,黄少天殿后,三个人都带着口罩并且穿着特制的防护服,残破的厂房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踩上去会有浮灰跳跃,丁达尔效应让这些浮灰在阳光下形成一条通路,黄少天觉得喉咙发紧,梦里的灰烬也是这样,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呛进气管里的感觉无比难受。
“这里原来是一家制药厂,十一年前就炸掉了,但是里面是全钢架构,而且爆炸点距离这里有点偏,所以没有太波及到,但是还是废弃掉了,人都跑了。”宋晓踢了一脚地上废弃的机器设备,几乎都已经看不出形状来了,浮灰再次翻腾,黄少天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来,一脚踹在宋晓屁股上让他不要再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