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是个街头卖唱的,虽然也挣不了几个钱,但认识字,这一片的人带着嘲笑叫他大音乐家,“陆星沉”这个名字,就是陆老头刚捡着孩子的,拿着几个鸡蛋,抱着娃娃从他那里求回来的。
不过这个人不久前也搬走了。
这个棚屋之间密密麻麻,留出来的路两辆自行车并排骑都不够,阳光也照不进来的地方,但凡有可能,没人愿意留着。
老人家看着陆星沉乖乖地守在炉子前,叹了口气,不说什么了。
水很快沸腾,陆星沉揭开盖子,用缺了一个角的勺子和搪瓷盅舀了一盅水,正要喊爷爷帮忙把锅端下来,耳朵突然捕捉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陆星沉假装没有听到,撅起嘴巴小口小口地吹着水,希望它快点凉下来。
过了一分钟,敲门声大了些,连耳朵不大灵光的陆爷爷也听见了。
“星星,有人在敲门是不是?”
陆星沉:“没有。”
“胡说,爷爷都听到了。”
陆星沉抿了抿唇,迈着小短腿,咄咄咄赶在陆爷爷动身前,去开了门。
门外风雨肆虐雷电交加,雨水透过关不严实的门缝飘进来,从缝隙中,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陆星沉知道那是谁。
门打开后,露出了外面十五岁的少年。
半长而又颜色偏浅的头发,柔软动人的面容,看着就像是陆星沉路过商店里看到的,那些摆在橱窗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名贵娃娃,也像是烟枪叔叔嘴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少爷。
总之不像这片贫民区。
这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人说自己叫“郑青”,今年15岁。
门外风雨不小,屋檐并不怎么遮雨,郑青身上全被打湿了。
但对于将他晾在外面这么久的陆星沉,他脸上没有一点气,弯下腰,笑弯了眼睛道:“星沉,可以让阿青哥哥进去吗?”
外面风雨交加,天色昏暗蒙昧,而郑青的笑柔软温暖,像是宁静的湖水和温柔的微风,带着干净无害的气息,让在这个棚户区挣扎,为了一点微薄的金钱奔命的人都不自觉软下心里的刺靠近。
“是阿青来了吗?快进来坐。”陆爷爷也喜欢这个有礼貌又懂事干净的少年。
贫民区的孩子过早成熟,许多都在生活的逼迫和父辈的影响下走上了不学好混日子的路,剩下的那些不是尖锐叛逆,就是灰扑扑,看不到郑青这样的年轻人。
陆爷爷觉得自己懂事的小孙孙将来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干净又体面,和贫民区格格不入,一看就有美好的未来和远大的前程。
在心里头把郑青和陆星沉未来的模样挂上了钩,陆爷爷就更喜欢他了。
陆星沉让开身体,郑青走进来,衣服上滴滴答答的水在屋子里积了一小滩。
他伸出手想摸陆星沉的头,陆星沉躲过了,后退一步,认真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摸头。”
郑青无奈又好笑地弯起唇,弯下腰眼睛和陆星沉平视:“哥哥知道星沉不是小孩子了,不过星沉可以不用这么着急长大的,哥哥希望星沉永远快快乐乐地做一个小孩子。”
说完直起腰,趁陆星沉不休息,掌心摸到了他头顶。
仗着自己矮,陆星沉没有掩饰不高兴的表情,两条小眉毛都皱起来了。
他领地意识可强可强,跟只小老虎似的,只是知道自己还弱,憋着不对一般人说。
有点不大高兴的陆星沉迈着小短腿,回了厨房,用勺子把锅子里的水舀出来小半,觉得剩下的端得动了,才端起来放在红砖垒成的灶上。
屋子里,郑青目送陆星沉进去才收回目光,把另一只手提着的东西放到桌上,笑道:“我晚上熬了些鱼汤,爷爷和星沉帮我吃点。”
陆爷爷摆摆手:“阿青留着自己吃,你一个人生活也不容易。”
郑青温和笑道:“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在这里也没个认识的人,陆爷爷和星沉帮我吃,我心里高兴。而且鱼汤营养丰富,喝了能长高。”
陆爷爷就说不出来话了,他能把自己活得像野地里的老树,不求雨露沃土,却舍不得小孙孙吃一点苦,总想捡回来一点点养大的孩子好一点,更好一点,健康茁壮地长大。
郑青继续道:“陆爷爷您别和我客气了,我确实喝不了那么多。”
在他的坚持下,陆爷爷犹豫了一下,收下了汤。
郑青抬起手表看了一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他挺想再多待一会儿,但身上湿了的衣服黏黏糊糊的难受,而且时间已经很晚了再待下去也不合适,望了一眼厨房,还是遗憾提出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