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不了,要被吃掉了。解雨臣想,如果吃掉他能让黑瞎子被背叛的痛苦减轻的话,那他也算死得其所。
黑色的巨狼几乎是扑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这么大啊。解雨臣模模糊糊的想,他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叫他:“……史努比。”
嘴边是血双目赤红的巨狼朝他缓缓地低下了头,呜咽着舔舐他脸上的血迹,发出了类似哭泣的声音,垂下眼睛非常轻的蹭了蹭解雨臣——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TBC
第12章
精神图景的坍塌让解雨臣的每一次思考都变得无比困难,每一丝情绪的牵动都像活生生的把伤口撕裂一样痛苦。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念头,一个是我杀了黑瞎子的向导,另一个念头是——要救他。
第二个念头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个想法似乎沉睡在解雨臣的脑海里已经很久了,如今混沌把他精神的容身之处扯裂冲毁,不同的记忆和情绪翻滚着起伏,解雨臣只感觉到疼。
史努比呜咽着蹭他,甚至大着胆子伸出舌尖舔他脸上的血——这个平常解雨臣会笑着按住他不让他乱来的动作,解雨臣都毫无反应,而是眉头紧锁浑身微微的颤抖着,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破了,渗出血来,但是伸出来抚摸他的指尖还是轻柔的。
史努比轻轻的咬住了他的衣领,把他甩到了自己后背上。
解雨臣感觉到自己似乎抱住了一张柔软的毛毯,但是肉体上的片刻舒适已经无法纾解他精神上的剧痛了。
这边黑瞎子捂住眼睛,带有预知能力的视觉让他的精神先于向导受伤时剧烈的震荡,他想起帝国的末日,他们叫他的眼睛叫诅咒之眼。小狐狸嘤嘤的挤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心疼的舔他的下巴和他的手背,这是小狐狸第一次主动的和他这么亲昵,他果然感觉到对五感的控制力恢复了一些,安慰的把发抖的小狐狸抱进怀里,小狐狸听起来有些悲伤的嘤了一声,蹭了蹭他的脸。
下一秒,在他的怀里毫无预兆的消失了,他虚拢着一怀满是火药味的空气。
精神体在哨兵或向导重伤时会难以维持形体,不祥的直觉在他胸口翻涌,但是下一刻,他突然感知到了精神图景的变化——那棵海棠树突然开始旺盛的生长,开出云蒸霞蔚的花来。
斯库尔戚戚哀哀的叫声把他拉回现实,控制室已经因为刚才的爆炸开始坍塌,斯库尔背着已经昏迷的解雨臣灵活的穿过障碍物来到黑瞎子的身边,黑瞎子赶紧起身把解雨臣从斯库尔的身上抱下来,细碎的弹片在他身上切割出无数的伤口,肩膀处的伤口和肋骨处的伤口被撕裂开,在解雨臣本来就偏瘦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狰狞,解雨臣嘴角也有血迹,黑瞎子撬开他紧咬的牙关,有嘴唇上的血,也有内脏受伤而吐出来的血。
黑瞎子感受到了滔天的悲伤和愤怒,精神图景里的空中楼阁几乎要被他的盛怒震碎,但是和哨兵精神息息相关的能力却丝毫没有失控的迹象——那颗海棠树正在竭力的向天生长,繁茂的花大有粉身碎骨也要托住他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的架势。
解雨臣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海水淹没了,无数的手扯着他,想把他拖入混沌,而他唯一的船——他的精神图景,已经破碎成了一块块的浮木,他下沉,再竭力上浮,力量的来源只有两处——对不起和要救他。
黑瞎子紧紧的把解雨臣拥入怀中,生怕他下一刻也像小狐狸一样突然消失不见,而靠近他的解雨臣似乎更加痛苦,胸口起伏着,吐出更多的鲜血来。
黑瞎子脑内突然有一个诡异的想法:那海棠花,简直像是夺取了解雨臣的生命力而灼灼开放的。
有的人精神力太弱而不足以灵活的支配肉体,反过来,太过脆弱的肉体也无法支持太过强大的精神力,很快就会力竭而亡。
黑瞎子鬼使神差的叫出那个名字,对着精神里入天的海棠树,也对着怀里颤抖着的解雨臣。
“解语花。”
解雨臣对这个名字有着剧烈的反应,他倏尔睁开眼睛,看见视野里的黑瞎子,山海移位,沧海桑田,多年未见天日的春泥终于想起他还是一朵花时候的名字。
他忘记了浑身的血和伤,轻轻的笑了一下。
“先生。”
他这样回应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黑瞎子的海棠树玉山倾倒银河泻落那样霎时之间摇落了所有的花瓣,而解雨臣终于精疲力竭的放开了最后一块浮木,向无边无垠的混沌坠落。
是他。黑瞎子紧紧抱着解雨臣埋在他胸口大笑出声,最后几声居然笑出了哭泣的声音。
八年了。他记起了他,他找到了他,他的直觉没有错,他一直这样坚信,可是在这个瞬间他才敢确信自己终于失而复得,这次谁也别想把他带走。黑瞎子脱下外套把解雨臣裹起来,抱起解雨臣,离开内部结构不断崩塌的塔。
他踏出塔的那一刻,迟来的紧急集合警报声响彻整个北京塔的辐射范围,还在附近的哨兵向导惊弓之鸟一般醒来,黑瞎子只好收起精神体,带着解雨臣一边躲藏,一边离开古皇城,离开塔的侦察范围。
皇城曾是他的家,他败的那一日,被要求撤出皇城的那一日,被帝国作为筹码献给联邦的那一日,被恐惧他力量的联邦送去巴别塔囚禁了自由的那一日,他都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惶然,他那时没了归处,天地皆是归处,而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如果解雨臣好不起来,从此天地之间,他再无归处。
他曾经无所谓的问他十八岁的小向导,你叫什么名字。
小向导说不能说,是秘密,我的名字是秘密,你的也是,连我来见你这件事都是最高机密。
黑瞎子逗他,你怎么像几百年前待字闺中的新娘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推出来成亲——他们没告诉你我是谁吗?我万一是会吃人的野兽呢?
小向导想了一下,他们说你是我先生啊。吃了就吃了呗,那只能说明被你吃了也是我的命,毕竟是命中注定的——我先生——
他似乎从这几个字的音调里寻得了一些乐趣,黑瞎子想,这孩子从前的人生大概十分无聊。
三个月的相处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躺在黑瞎子精神图景里的荒漠上,小向导说我从小就特别羡慕我——一个老师向别人介绍他的哨兵,只说,我先生。那是一位很优秀的哨兵啊,头衔写出来可以占八行的那种,但是老师介绍他,只有那三个字。
小向导说真好啊,世界上有一个人全然的属于你,你也属于他。
黑瞎子想,他被囚禁在巴别塔的那段时间里,肉体的时间被禁锢,而精神在不同的人造精神图景里游荡,山川湖海,没有尽头,他也感知不到自由,但是小向导说,他属于你,你也属于他,这样拘束的字眼,却让人感受到无限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