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挑起一点嘴角。“问题在于,这些人类为什么要攻击Vergil?是否和这里的封印有关?”
“他们在奉命保护什么吗?”尼禄提出一种可能,“Nico说这里曾是一座古堡,后来失火又重建了。会不会古堡地下封印着一个古老的恶魔,Ver——父亲出于好奇就想把封印打开,联合教团的人当然不能放任他那么做。”
“听上去挺像这么一回事。不过,你没发现这些‘人’都不太对劲吗?”
因为光线很暗,尼禄确实无法观察得十分仔细;直到Griffon放出两道弧形电光,他才看清那些绵软的肢体,皮肤剥落的头颅,无神的眼窝内塞满蛆虫和灰烬——那绝对不是普通人类死去后应该变成的样子。他沮丧地骂了一句脏话。
“为什么所谓的教团都有把人变成恶魔的习俗?他们就不能开发一点别的爱好,比如组个乐队之类的???”
“……有些已经完全转化了,有些还处于一种过渡阶段。”V用手杖翻检着地上的肉块。“但显然他们的目的一致。就像那位教授的助手可以命令会议参加者自杀那样,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不能违抗Paimon的任何命令。”
尼禄盯着他的动作,突然脑海中仿佛闪过一道白光。“那个老头是如何控制其他恶魔的?该不会和你看的那本书里记载的似的,秘密地和叫做Paimon的魔神缔结契约,让他拥有了操纵同类的力量?”
V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杖。“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凑巧,他的家族名也是Paimon?或许,他和我们一样,本来并没有姓氏,因此以出生地为姓??”
“你是说,他也是恶魔的后裔???”
“暂时只是猜测,不过说得通。”V好像终于发现了想找的东西,地面上的某个位置随着他注入的魔力开始发出诡异的红光;紧接着,一些黯淡、扭曲的符文逐渐浮现在地面上,仿佛地下河中的血液渐渐渗出了地表似的。V的手指慢慢拂过银色的武器,而手杖随着他的动作逐渐缩短,尖端变成了一截铅灰色的骨头似的东西。
“这就是……”尼禄吞下了剩下的话。V朝他笑了笑,把骨头猛然按在某几个特殊的符文中央。霎时,他们同时感到了剧烈的魔力动荡——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但皮肤的触感变了、呼吸的气息变了,一种令人不快的蜂鸣从颅内深处传来,令人头骨发麻。尼禄背后的翅膀不受本人控制地浮现出来,并且紧攥成拳,好像随时准备猛捶些什么。
“打开了。”V指着地上一个边缘起伏、看上去很不稳定的黑洞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没有别的藏身之处,Paimon和他的助手一定进入了更底下的空间。不过我不得不预先警告一句,里面的存在非常强大,并且正如它赋予人的魔力一样,它本身也最擅长操纵、欺骗感官。”
“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幻术。”V叹了口气。“我——Vergil以前也曾对付过类似的东西。他很不擅长应付那些,受了毫无必要的重伤。这类恶魔会把真实的攻击隐藏在虚假的错觉中,因此绝对不能轻易相信你看到或听到的;但如果一直绷紧神经,同样也会露出破绽。”
“没关系,”尼禄充满信心地挥了挥翅膀。“可以在发动攻击的一瞬间逮住它们,然后抱住往地上砸。相信我我擅长这个。”
V笑着点头,随着他伸开手臂的动作,两个使魔都回到了他的体表。然后他们一前一后地跳下了地上的黑洞。“别离我太远。”尼禄在进入的瞬间叮嘱道。
他感到一阵失重,几秒之后脚下猛地接触到了坚硬的实地。站直后尼禄立刻打量起这个全新的空间——比他之前预想的要大得多,至少可以容纳上百人,而内部的陈设看上去也很像供人做弥撒的礼拜堂。但室内没有门,两端各设有一个祭坛,供奉的是某种形状怪异的、人兽混合的雕像。祭坛上燃烧着昏黄的火焰,映照出雕像后面的装饰,以及四面墙壁、石柱的组成。
V看上去像已经被深深吸引住了,正在仔细研究其中一座祭坛。尼禄却被其他东西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到处是密密麻麻的人骨残骸——股骨、胫骨、椎骨、肋骨和颅骨,被码放得整整齐齐,一直堆砌到穹顶;细小的碎骨穿插在整块骨头之间,像胶粘砖块的水泥;墙壁和柱子都是同样的构成。“这什么鬼?!”他忍不住大声问道。
“别担心。人骨教堂是自十二世纪以来的神秘习俗之一,‘材料’通常来源于瘟疫、战争或饥荒死去的人们的遗骨。中世纪的信徒认为这是对亡者的一种抚慰。”V的声音总算让他冷静了许多。“当然,现代人越来越接受不了这样的特殊纪念方式。保存这么完好的可不多见。”
“呃,你确定这不是什么献祭仪式之类的?”尼禄撇了撇嘴,无端地感觉背后有点冷。当然不是说害怕什么的,只是成百上千个空洞洞的骷髅眼眶同时瞪着他的时候,就让人有点不舒服。
“这些骨头很古老,而且也感觉不到什么魔力的痕迹。”V回答。“当心点Nero,我们还不知道那两个半魔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以及真正的魔神藏身何处。”
尼禄学着V的样子在礼拜堂内四处打转;他承认自己有点心不在焉。先前关于Paimon姓氏的讨论勾起了他一些老旧的思绪。毕竟,NeroFortuna也是个没有家族名的异类。
“嘿V……我知道这样大概在作弊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那个人开口。”踌躇再三,他还是说了出来,“我听说我父亲在很久以前去过一次Fortuna,之后很多年都是在魔界渡过的。你是否知道他——我是说你们——嗯就是,魔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V转过头来,眼中的神情十分复杂。他慢慢地走了过来。
“本来我认为他有亲口告诉你的权利。但后来我察觉,要Vergil亲口说出这些恐怕要等到下一个千禧年了。不坦率是他的弱点。你瞧,我和他曾是一个人,我们都合不来。”他冲尼禄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或许你真正想问的是,你母亲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尼禄觉得这样说别扭透了。
“……很抱歉。这个问题恐怕我无法回答。Vergil也一样。”
“他……没有任何印象了嘛。”尼禄把目光转向天花板上的装饰。许多肋骨被拼成了天使的翅膀,一对对吊在那里。“可能对他来说那不过是——”
罕见的,V打断了尼禄的话。“我是说,生理上的无法回答。你瞧,恶魔的再生能力远超过人类的极限,不管是骨骼、肌肉还是内脏,脑中的神经元同样可以再生,然而它们之间的联系——突触,一旦破坏,就再也回不去原先的样子了。这就是记忆的丧失。”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Vergil的脑子被严重地破坏过,以你能想象到的最糟的方式。”
尼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绝对不是他想听到的“合理解释”之一。V仍然看着他,黑色的瞳孔中有种奇异的庄重。
“刚好,这里也是个礼拜堂。想听听我们的告解吗,Nero?”
该死的,为什么这凝重。他的本意绝对不是指责谁,也不想从V的脸上看到受伤的表情。但尼禄还是点了点头。
V没有花上很长时间。他简短的叙述概括了维吉尔从人间到魔界几十年的遭遇,甚至剔除了语调中与生俱来的诗意。不管他省略了多少血腥的细节,尼禄还是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倒也不能说前所未有——比起在Qliphoth的树顶但丁冲他吼的那一句“他是你父亲”还是要好上那么一点儿。
在孤儿院,被父母遗弃的孩子经常做出一些调皮捣蛋的行为,只是为了引起注意。然而假如听说双亲已经过世,虽然很悲伤,却反而会变乖。这么说虽然残酷,但即使在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孩子们心中,“遗弃”和“不得不离开”也是截然不同的。同样,从V那里听说了维吉尔的早年经历之后,尽管不能完全消弭裂痕,但确实补上了一些东西。尼禄知道自己“被抛弃”的童年心结消失了。
父亲。维吉尔。有人会说他罪有应得,但没人活该承受这种记忆。
“不要因为怜悯而原谅他,那是他最无法忍受的。”V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建议道,“要大胆向他索取你应得的一切,Nero。那反而会让他觉得对你有用。”
“有用?”尼禄忍不住抬高了声调,“家人不是因为‘有用处’而存在的!”
“我知道。你当然是对的。”V垂下头,发出一声叹息。“但对于我们来说……魔界的烙印实在是太深了。如果不能对人有用,就不知道如何确认自己的价值。所以我们对力量无比贪婪,这点我和他是相同的。”
“嘿,别这样,V,我不——不是那个意思。”尼禄忍不住抓住了青年布满纹身的手臂,“你们当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