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发现自家娘娘从晨起到这会儿已经晌午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副正在苦恼思索的模样。皇上早上离开时看着挺开心,两人应当没有拌嘴之类的,怎么娘娘一直这样呢?白鹭不敢问,只时不时给娘娘添茶水。
谢寒汀确实一直在思索,她还在想关于朋友的事。她到底需要朋友吗?需要什么样的朋友呢。谢寒汀活了二十几年没有一个故友,只得脑中回想起关于朋友的一些词汇和诗句来,伯牙子期,君子之交,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到底是诗人写得太好,还是交友这事本来就是一件美好的事呢。谢寒汀从诗句,想到了史书上的记载,想到了一些访友的游记,又想到曾看过的话本,对友情的赞颂确实随处可见。可她却从未想过要得一好友,是了,从前的她光是想着怎么能少受点苦就费尽心力了,哪还能想到这些呢。
如今不一样了吧,如今没人敢让她受苦了。所以她也可以想一想这些了。
“白鹭,你有朋友吗?”谢寒汀突然问道。
正在给谢寒汀添茶水的白鹭愣了一下,她继续给谢寒汀添好茶水,将茶壶放一边,笑道:“有啊!”
白鹭也有朋友呢!
“她是谁?是宫里的人吗?”谢寒汀追问道。
“不是,是和奴婢一起长大的邻家姐妹。”白鹭笑道。
谢寒汀颔首,又问:“那宫中呢?这么多宫女,没能成为朋友吗?”
白鹭思索片刻道:“若是不在宫中,奴婢应该可以和很多宫女做朋友,但是在宫中不一样。人心隔肚皮,不敢以朋友相交。”
“确实。”谢寒汀点点头,继而又道,“不过本宫若是问黄莺,她多半会说你是她朋友。”
白鹭笑了:“黄莺对奴婢来讲是妹妹。”
“嗯?有什么不同?”谢寒汀道。
白鹭摇头道:“奴婢也不知。但是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便这么说了。”
谢寒汀点头,片刻后又问:“那你和你那个朋友许多年未见了,他日再见,还是朋友吗?”
“奴婢不知,不过直到今日,奴婢仍觉得她是奴婢的好朋友。”白鹭说着脸上有些神伤。
谢寒汀看看白鹭道:“希望等你出宫时,还能见到她,你们还做朋友。”
白鹭听了谢寒汀的话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连忙道:“奴婢不出宫!”
谢寒汀愣了一下:“没有让你出宫啊。”
“娘娘刚才说等奴婢出宫……”白鹭说着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
“那是以后,你到了年纪不就该出宫了么。”谢寒汀道。
“奴婢不出宫,奴婢要留在娘娘身边。”白鹭坚定地道。
谢寒汀有些不解:“这又是为何,你家中有父母,还有你刚才说的好朋友,你出宫后应该也会嫁得好人家,为什么不呢?”
白鹭看看谢寒汀,心里越发委屈,简直要哭了出来:“奴婢舍不得离开娘娘。”
谢寒汀愣了愣,见白鹭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从袖兜里掏出帕子递给白鹭。
白鹭见娘娘亲自给她递帕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接过帕子也不擦眼泪,继续道:“奴婢不出宫。”
“好了,不出便不出,哭成这样,旁人见了以为本宫打你了呢。”谢寒汀缓缓地道。
白鹭觉得娘娘的话格外温柔,擦擦眼泪,行了礼道:“奴婢失态了,奴婢这就去收拾干净。”
“去吧。”谢寒汀道。
白鹭走后,谢寒汀又陷入了沉思。白鹭为何哭成这样呢,从她从前的叙述来看,她家里是普通人家,父母待她也好,宫外还有好朋友,她却情愿留在自己身边做伺候人的宫女。仅仅因为自己是得宠的贵妃,还是因为有别的情意在呢。看白鹭那样子,应该是有情谊在的,是主仆之情?人与人之间的情谊,真是复杂说不清。
谢寒汀想到自己,她总是作为被动的那一方,在面对这样强烈的感情的时候,心里也不是无动于衷。谢寒汀将手放在心口,心想,说不定日后,我也会有这样强烈的情感。
谢寒汀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努力地朝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想要给自己一个笑。
那种撕扯的疼痛和恐惧感便随之而来。
她还是做不到。
这不是她第一次试了,所以她没有沮丧,没有表情,起身离开了梳妆台。
或许下一次就行了,谢寒汀心道。
白鹭洗好脸,回到谢寒汀身边,有些害羞。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娘娘跟前这么失态,不过到底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了,娘娘也同意了,她还是很开心。
谢寒汀也没再问白鹭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她觉得若是问了,便又伤人了。所以,一旦接受到对方的感情,多少会受到影响的。对萧擎宇也一样,那样炙热的感情,那么体贴细致的关心,叫人无法无动于衷。
又过了两日,寿宴近在眼前,谢寒汀比前些日子更忙了,每日总有好几个管事太监和女官来见她,整个上午的时间都要耗在这上面,午后才得闲。
午后阳光正好,谢寒汀歇了半个时辰午觉,这会儿让人搬了案几和软椅到有阳光的地方,正吃薄荷糕。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薄荷糕入喉清凉,她喜欢这种感觉。
吃了几片薄荷糕,宫女来报说长乐公主来了。
谢寒汀想着到底是萧擎宇的心意,自己也有话想问她,便让她进来了。
与往常满脸带笑不一样,这回长乐脸上竟带着羞,似乎不太敢看谢寒汀的样子。谢寒汀觉得稀奇得很,不知道她今日又要耍什么花样。
长乐给谢寒汀见了礼,谢寒汀让人搬了软椅,让长乐坐在案几的另一头。
长乐坐下后,过了好久都没说话。谢寒汀也不说话,时不时地拿一片薄荷糕吃。
谢寒汀见长乐一直不说话,还偷看自己,便道:“吃吗?自己拿。”
长乐有些意外,道了声谢,便拿了一片薄荷糕尝了一口。
“咦,这口味没吃过,很爽口呢。”长乐边吃便说道。
“是吧。”谢寒汀淡淡地应了一声。
长乐头往谢寒汀跟前凑一凑:“娘娘,能不能宫女退下,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谢寒汀看看长乐,对白鹭道:“让人都退下吧。”
“是。”白鹭便带着宫女们都离开了。
见人都走了,长乐立马道:“我可不是因为父皇才接近你的!你千万不要误会!”
“哦。”谢寒汀看看长乐,又拿起一片糕来吃,看样子皇上和长乐又见过面了。
“你信不信?”长乐有些急了,追问道。
谢寒汀看看长乐,正色道:“我觉得自己挺吃亏的。”
“嗯?”长乐不解。
“我可是你庶母啊,长你一辈呢,与你交朋友,多吃亏。你从前都叫我谢母妃,现在都直接称呼你了,亏大了。”谢寒汀道。
长乐闻言哈哈大笑:“我就说你是个有趣的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谢寒汀觉得自己与长乐相交甚少,她实在不明白长乐为什么要与她交朋友。她从那日听萧擎宇说过之后便想问长乐了,但是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找长乐的。
“不是看,是感觉。”长乐笑道。
“什么感觉?”谢寒汀觉得长乐说的很玄乎。
“就是能感觉到你的有趣,这个要看人的,反正我就能感觉到。”长乐道。
谢寒汀不吱声,她怎么没感觉自己有趣呢……
“那你同意跟我交朋友吗?抛开身份,辈分不管,就我俩做朋友。”长乐笑盈盈地满怀期望地看着谢寒汀。
谢寒汀看着长乐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不出一丝阴谋算计,尽是真诚。
“抛开身份,辈分,我也比你大好几岁呢。”谢寒汀道。
“这有什么关系,从来没人说只有同龄人能交朋友,而且我觉得我们相差并不大。”长乐道
“我不太会。”谢寒汀转过头道。
长乐笑道:“不难不难,我会。”
“你父皇说你没有朋友。”谢寒汀又转头看长乐,淡淡地道。
长乐又哈哈一笑:“哎呀,不要这样,我没有朋友是我看不上她们啊!”
“哦。那朋友之间要做什么呢?”谢寒汀又问。
“嗯,就拿我们俩来说吧,我们可以一起吃好吃的,一起画画,一起逛御花园,当然还可以一起说别人坏话。”长乐说到最后,脸上带着坏笑。
“一起说别人坏话?这不是淑女该做的事吧?”谢寒汀道。
“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有什么要紧呢!想要和一个人快速成为好朋友,就和她一起说别人坏话。”长乐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歪理,说得理直气壮。
谢寒汀看看长乐:“行,你先说说你父皇的坏话吧。”
长乐又是一阵笑,笑了好久才平息下来:“你和我父皇也是这么说话吗?难怪他那么爱你,你太有趣了。”
谢寒汀不明白长乐为什么笑成那样,不过她的心情似乎也随着长乐的笑更加开怀了。
“快说啊。”谢寒汀道。
长乐笑道:“光我一个人说不行,我们得一起说。”
“哪你先说,我想想。”谢寒汀道。
“那我说了,你可一定也要说。”长乐道。
谢寒汀道:“我要是能想到就说。”
长乐哼了一声:“好好好,我先说。其实我父皇这个人呢,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要说坏话也轮不到我们两个说。整个后宫,父皇对我们俩最好。啊,除了太子哥哥。”
“让你说他坏话,不是让你夸他。”谢寒汀没好气地道。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但是!说一个人坏话,可不是因为他好就不说的!我父皇他啊,太啰嗦了!话太多!”长乐说道。
谢寒汀顿时觉得,长乐说的对!
“这不算坏话吧!”谢寒汀道,“这是陈述事实啊!”
长乐听完谢寒汀的话又开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