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我过着毫无意义的生活。
被关在狭小又逼仄的房间里,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划破我的手腕取血。我的伤口愈合很快,往往是鲜血刚涌出来就已经愈合,这时候男人就会用看待什么奇异之物的眼神看我,又狠狠的划开更深的伤口。
时间久了,我渐渐能听懂男人说的话。
“神之子”,他这么称呼我,似乎是因为我的血能治愈他人的伤。我不太明白,只能在黑暗狭小的房间生活,维持着最低的生存资源,这就是神明的孩子吗?过了一段时间,我又从饲养我的人口中听到了新的词汇,他说神明会庇护人类。
非常奇怪,我竟然一瞬间就理解了,但理解了之后,我又开始迷茫,我要用自己的血去帮助人类吗?为什么要我庇护人类,他们是什么值得这么做的存在吗?
我开始观察身边的唯一一个人类,五官,形貌,行为举止……但很快,我发现,我的衣食住行都和饲养我的男人完全不一样,同类的话,生活方式是相似的吧?我想,那我肯定不是人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又察觉到自己能看到物体表面上如同裂纹般的深色线条,只要集中注意力,裂纹和裂纹之间又会出现大小各异的点,不过之后头会有点疼。
有什么用吗?不清楚。
某一天,我再次被划开手臂取血,躺在脏污的地上,我望着角落的蛛网发呆。阁楼上老鼠啃食木材的声响断断续续,虫子爬过破旧的榻榻米时会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些细碎的声音组合在一起,勉强盖过了血液滴落在器皿里的声音。
滴答,滴答。
我在心里默数,一般来说,我数到两百多个数就会结束,前段时间我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男人取血的时间就缩短了。今天,应该到一百个数就会结束吧?我迷迷糊糊的想。
滴答,滴答。
大脑变得昏昏沉沉,我用力的喘起了气,视野里的蜘蛛网染上黑色的阴翳,手脚发冷,我下意识的开始挣扎,却被轻而易举的摁住。刀刃不断划开肌肤,我听到了从未听过的奇异声响,似乎是嘶哑的,类似呜咽的声音,很难想象,这样奇异又不算大的声音,以席卷之势淹没了老鼠的磨牙声,动物的攀爬声,水滴声,我的脑海,只剩下这股陌生的声音。
这是我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挣脱开男人的束缚,手中还握着小刀——似乎是在男人取血放在一旁时夺了过来。
男人瞬间爆发出高昂的叫骂,他伸过来沾着血的手掌,周遭嘈杂的声响,都慢了下来,那柄小刀就仿佛我手腕的延伸,身体自然而然的学会了如何使用,不可思议,我顺着眼中的裂纹,划过他的脖颈。
血液喷涌而出,溅了大半在身上脸上,我低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的头颅惊恐又难以置信的瞪着我,其实人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吧,我想。
我绕过了他的身体,切开阻挡在我面前多年的木门,光一下子涌了进来。我向前走了一步,光线更亮,我出神的凝望着空茫无垠的世界,雪花描摹着我的头发和肩,融化的雪水滚落到脸上,我踉踉跄跄的,慢慢向屋外走去。
冰冷的风吹开我散乱的长发,赤脚踩在深厚的积雪中,我无数次跌倒,又爬起来,碎石割伤了脚底,洁白的雪地落下刺目的鲜红。
没关系,反正马上就会愈合,我这样想着,重重的摔倒在积雪中,并且再也爬不起来了。
飞雪漏进衣领,我蜷缩在湿冷泥泞的雪地中,似乎听到了鞋子倾轧过积雪的微响,由远及近,停在身边。带着体温的外衣忽然落下,一双手臂将小小的我抱起,可以想像细雪如碎琼旋落,万籁俱寂,来人额间深红色的火焰纹映入眼中,宛若迎雪簌簌而开的不凋冬花。
小刀从手中滑落,停留在眼中的最后画面,是陌生人身后的天边弦月,美得如泣如诉的月色散溢山岭,天地一片洁白无瑕。
我醒来时感觉浑身疼痛,动弹不得,但包裹着身体的布料轻盈柔软,鼻尖萦绕着形容不出,但很舒服的香气。
整体感觉如此古怪,我睁开了眼。
入目是明亮的淡金色阳光,透过展开的门窗无遮无挡的倾洒而来,侧过头,是额间有深红色火焰斑纹的老人,他跪坐在我身边,正微微低头端详着膝盖旁,踩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小小麻雀。
麻雀歪着头,啾啾叫了一声,黑豆似的小眼睛注视着他。我看到老人有双深红色的眼睛,这颜色仿佛火焰一样燃尽了他所有的情绪,浓密如帘的眼睫下,只可见淡漠的灰烬。
他伸出手指,像是得到指引一般,麻雀蹦跳着走上前,蹭了蹭他的指腹。
老人轻轻的,几乎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
此后,我思考自己为何会短暂的移不开眼。我和师父的初遇,我一动不动的躺在被褥里,阳光如水似的流丽,偏头间,犹如琼花般明净的剑客,在雪霁初晴的早晨微微一笑。周围物什全都失色,朦胧不可细看,檐下新雪渐融,被斜照的淡金日光透过,晶莹剔透。
风慢慢的飘进来,几粒雪点洒在褐色的地板上,融化成湿漉漉的水痕。
因为长时间的失血,我的体力被极大程度的削弱,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我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斩鬼人,师父最开始也应该是这么想的,他没有带我上路,而是把我托付给了紫藤花家纹的住所,独自走了。
我拿走了属于自己的小刀,顺着积雪中其他人留下的脚印,也离开了。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或者我根本无处可去,只是下意识不想待在封闭的房间里。身体根本支撑不了长途跋涉,雪地的脚印断了后,我便在森林里迷路了。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只是眨眼间,形貌诡异的人形鬼就从灌木的阴影里冲过来,我被扑到在地,手臂也被摁住。
我艰难的竖起小刀,想切断它手指边缘的裂纹。
冷清的月光下,刀光如燃烧的日焰,干净,迅疾,是驱散了无边黑暗的惊人美丽。
来人收刀归鞘,鬼的头颅在他脚边化为灰烬,他走过来,单膝跪下身,雪白的长发滑落肩头,深红色的眼睛扫过我紧握的小刀,又落在我的脸上。
他说:“你不喜欢待在哪里吗?”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询问我喜不喜欢。
我把已经愈合了擦伤的双手藏在身后。
“夜晚很危险,会遇到这样吃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