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血色浸染天地,万千邪祟倾巢而出,啃噬着被困其中的鲜活生灵,炼狱降临在世间,百鬼嗜血啖肉,无数怨魂随着业力如潮水般汹涌而上,有时还为了争抢食物彼此吞食厮打,浑然看不出活着时候的半分风采。
暮残声大惊之下本能地想动手,却发现自己如同空气一般穿了过去,只能像无根浮萍般漂浮在天幕中,看着下方血流成河。
巨大的魔龙在天际腾挪翻飞,狰狞爪牙几乎把笼罩秘境的结界都撕开了缺口,就在天光漏入的刹那,一把剑点星而来,却在刺进魔龙眼睛之前被一只手死死抓住。
暮残声眉头一皱,只见这一攻一守双方竟都是熟人——萧傲笙,御飞虹。
不……这两人神色皆有异,分明是先前换魂移体后的模样。
这算什么?他们的魂魄不是已经各位其位,魔龙不是已经毁于天劫,秘境不该已经关闭了吗?
暮残声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切,“御飞虹”已然入魔,几个交手后他就夺回玄微剑,向着眼前之人毫不留情地刺下,与此同时,魔龙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转眼就冲出了秘境。
那一瞬间秘境之中风起云涌,无数邪灵厉声尖啸,似乎是被封印千年的困兽终于挣脱了牢笼,紧随在龙尾之后向缺口冲去,仿佛飞火卷流星,在天幕上划过一片片腥风血雨。
“萧傲笙”终于动了。
在即将被“御飞虹”一剑穿心之前,她双手化为漫天掌影劈开剑风,趁着这机会欺身而近,凭借强横真元在近距离炸开的冲力震开玄微剑,然后反手抱住了“御飞虹”,两道人影几乎交叠在一起,直到玄微剑倒飞下来,没入血肉之躯。
剑尖贯穿“御飞虹”的咽喉,擦着“萧傲笙”的颈侧掠了过去,热血顺着剑身流淌过另一人的肩头,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顷刻就模糊了,可她没有松手,借着这冲力带两人一同撞出缺口,在结界封闭之前离开了这片天地。
可是暮残声知道,她背上的“御飞虹”活不了了。
一股强烈的惊怒和悲恸从心里升起,前者来源于他自己,后者似被“萧傲笙”感染,哪怕在这片天地湮灭之后仍分毫不减。
暮残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又是那具被封冻在冰层下的尸身。
他声音嘶哑:“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们的命。”尸身在冰下笑得恶意,“萧傲笙为救御飞虹和死守封界令选择换魂,也因此被魔物蛊惑步入歧途,反而放出了魔龙元神,然后死在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手里。”
“不可能!”暮残声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我亲眼看到,魔龙死了,他们从秘境里出来了。”
“看到的、听到的……甚至经历过的,一定就是真的吗?”尸身眼皮一掀,语气凉薄中带着几分刻骨讽意,“你好好想一想,御飞虹做不做得出这种事?如果没有你缠住魔龙,她会不会为了阻挡群邪越界,杀了萧傲笙?你可别忘了,这是她命中大劫,要么有人替她顶灾,要么她自己去死。”
暮残声握紧双拳。
御飞虹是下得了这个手的,纵然相识不久,他也能从秘境之事里窥见这位寡宿王的心狠手辣,对自己尚不吝惜,何况他人?
“他们都是死在这秘境里的人,一个没了性命,一个没了魂灵。”尸身嗤笑,“萧傲笙被挚爱之人背叛,沦为魔物死不瞑目,大好前程化为乌有;御飞虹亲手杀了萧傲笙,虽来不及阻止魔龙出逃,却截住了万邪越界,还让对方替自己应了命劫,可谓一箭双雕。然而她再也不能用‘御飞虹’的身份姓名活在世上,只能变成那个深爱又愧疚的男人,亲眼看御氏王朝社稷倾覆,终于道心崩溃,化为剑邪卷入洪流,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这,是他们的命。”
剑邪。
这两个字就像毒蝎子的尾巴在暮残声脑中狠狠蛰了一下,疼得他额角直抽,恍惚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撑着额头才觉冷汗涔涔:“不可能,我缠住了魔龙,找到了重启灵涯的办法,御飞虹选择将魂魄归位唤醒萧傲笙,如果是这样,根本不会……”
尸身凝视着他:“若有你在,当然会有这一线余地,可是你根本没有进入秘境呢,何来一句‘如果’?”
暮残声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没有进入秘境?”
他与魔龙死斗,引天劫降世,亲手将心动之人的骨灰扬入风尘……这具空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尸身,凭什么否定他存在与奋战的痕迹?
暮残声放下手,眼中已经带上杀意,下一刻却又僵住了——他记得这些事情,却在这瞬间想不起一星半点的场景画面,仿佛这一切只是别人在耳边闲谈的余音,但闻始末不知细节,如同他吹了个五颜六色的泡泡,来不及沾沾自喜便被人戳破,除了转瞬即逝的浮沫,那些颜色都与他再无干系。
他真的进入过天铸秘境吗?
暮残声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变成了镜花水月,难以言喻的惊怒在心底燃起,他只觉得脑子一抽一抽地疼,如果不是隔着一层冰面,哪怕这尸身跟自己长得再像,也要把对方的脸都扇烂。
“如果……”他忍着头疼,咬牙切齿地道,“如果我不在里面,又在哪里?”
尸身的笑容收敛了,他用近乎漠然的语气说道:“你的命,我已经说过了。”
暮残声反问:“可你刚刚还说‘我是你’?”
尸身的手指抚摸冰层,道:“所以我们都在这里。”
一瞬间,耳边如有惊雷瓢泼连响,寒意从暮残声脚底直冲天灵。
眼前风云骤变,他的身躯陡然拉长变大,已经长成与冰下尸身一般无二的模样,踉跄脚步后退,直到背部抵上冰壁,才抬头看着前方不断逼近的数道模糊影子。
更远一些的地方,乌泱泱的魔族大军几乎在苍白冰原上连成一片黑色海浪。
眼前有千军万马,他周遭只剩残兵败将,空留一把戟握在血淋淋的手里。
不知是谁轻声劝道:“饮雪君,把白虎印交出来,本座可向归墟立誓,不会再犯你所到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