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强怔住。老律师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道,“知道包庇罪能让人回牢里再待七年吗?”
桌对面的年轻律师看起来想要维护自己的当事人,开口争辩道,“我们这次讨论的是你方对钟强先生所负的六十万债务的问题……”
“当然。”陈律师放下茶杯,微笑着说,“我的当事人乐于承担清偿义务。”他的目光又转向顾谨书和顾长顺,眼神十分锐利,“也很愿意看在曾经雇佣过钟强先生的份儿上,替他向两位给付赔偿。”
他从傅雁时手里拿过一份文件,推到对桌前,“这是具体的明细,考虑到已经经过七年,数额有些调整也是应该的,不过我希望两位还是尽可能以一个理智的态度来讨论金额,毕竟……”
还未等他说完,顾谨书已经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谨书……”
他听见自己叔叔带了几分请求意味的声音,但步履未停,快步向前走去。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到电梯前,喘着气按下下行按钮,傅雁时追过来,抓着他的胳膊,“顾谨书!”
顾谨书用力挣开他,引得旁边经过的人纷纷侧目。
傅雁时整个人都云里雾里,大概明白案子有些别的内情。但无论如何,作为受害夫妇的直系亲属,没了顾谨书谈判无法进行,况且他自己也想找顾谨书问清楚。“顾谨书,我不是要替我老板说话,但这个案子走诉讼对你们很不利……和解就是磋商,我会替你争取尽可能多的赔偿……”
“傅雁时。”顾谨书实在拗不过他,索性不再挣扎了,“为我争取尽可能多的赔偿?”
他凝视着电梯一格一格的亮起来,对着男人轻轻说,“我以前跟你是为了钱,不代表我做所有的事都是为了钱。”
傅雁时被他这一句堵得说不出话,心里更是冲起一团火来,“什么叫以前跟我是为了钱?”
他咬着牙,用力捏他的胳膊,“你因为钱——?”,傅雁时气极,“顾谨书,我他妈是脾气太好了让你以为我随便对谁都这么有耐性?”
顾谨书想起他那晚在超市里对着那个少年温柔细致的样子,也不知道对着那个男孩,他肯不肯这么趾高气扬。
他低低地说,“傅先生不是对我有耐性。”说着便把傅雁时给他的两张卡都找出来,安静地递给他。
傅雁时毫不在意的扔在地上,依旧死死地抓着他不放。
他捏得很疼,但顾谨书仿佛浑然不觉,他转过脸,正视着傅雁时写着几分怒意的双眸道,“傅先生,你对别人的耐性,我见识过的。”
傅雁时微微怔忪,手稍有放松,他知道顾谨书是在说那晚遇见他和费南的事。
顾谨书了然地笑笑,推开他,“你和你的客户应该是觉得钱什么都能买到吧。”,他压着心头泛起的苦涩继续说道,“很抱歉我之前的行为让傅先生有了这种错觉。”
“叮——”电梯已经到了这一层,两片锋利如刃的门缓缓拉开。
顾谨书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对着电梯外的男人平静道,“我,绝不接受和解。所以也请傅先生不要再联系我了,无论是以傅律师,还是——”
他沉默一下,伸手按下楼层按钮,补充道,“还是以傅雁时的身份。”
15.
顾谨书仓皇地从电梯里冲出来,直到出了大厦才勉强站定,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
傅雁时刚刚没有阻拦他,在听到他那句话之后,甚至都没有再按一下电梯按钮。
顾谨书此刻觉得自己刚刚在电梯门关上前的一点点期盼和犹豫显得十分荒唐。在傅雁时看来,或许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毕竟傅雁时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他。
这个苦涩念头反而像是一针安定,叫他慢慢平静下来。
顾谨书擅长把生活的不如意归咎于自己,并快速从中找到解决这种不如意的办法。
既然傅雁时是他不自量力越界得来的苦果,他现在就应该退回到他的边界里。
他这样想着,大口喘气,吞进冬日冰冷又凛冽的空气,顾谨书忍不住微微弯腰,像是腹部最柔软的地方,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是医院的电话,顾谨书一秒也不敢耽搁地接起来。
“顾先生,病人需要抢救,麻烦你赶紧回医院来签同意书。”
这句话无异于兜头给他浇了一桶冰水,顾谨书微微发抖,顾不上自己喉咙被冷气割得生疼,立刻站起来打车赶去医院。
而他的叔叔直到手术开始一段时间后才出现在手术室外。顾谨书抬眼看着缩在墙角的中年男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兵荒马乱的一天,所有的人事物都在透支顾谨书仅剩的心力,叫他无力再去责怪任何人。他坐在手术室外的塑胶椅上,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他摸到了兜里那包煊赫门,想点根烟,想起医院里不能抽烟。于是又抬头看了手术室高亮着的红灯一眼,再度把头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