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晴秋点了点头,道:“我也有话和你说。”
她往栏杆上靠了靠,示意聆春走进车棚,站在她的对面。
在聆春开口前,她率先说道:“对不起。”
聆春没有应。
“我冲昏了头脑。”晴秋喃喃,“我们曾经那么好,但我为了伊甸园一次又一次想要害你。”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红了,憔悴的神色不似作伪。
聆春说:“没关系。”
晴秋摇头:“有关系的。对不起。”
她反复的强调让聆春感到不解,聆春解下书包提在手中,想让晴秋亲眼看看那两份新签好的文件。
但他没能拉开拉链。
疾风呼啸至耳畔,脑后响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男孩的身体一僵,眼前霎时陷入闷沉厚重的黑。
他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身后提着空瓶的酒鬼从他身上跨过去,将带着血的酒瓶抛进草丛。
“搞定。”他裂开嘴,用力地拍了拍晴秋的肩膀,“剩下的事情,我家小姑娘可以自己做了。”
聆春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他迷迷糊糊中感受到孟晴秋用没有断掉的手抓着他的脚踝,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拖进车篷边潮湿幽暗的库房里,提着他的书包甩在他身上,然后从外面上了锁,脚步匆匆地离去。
他想张口喊住她,但身体似乎不受控制,而且如果能出声,他既不想喊孟晴秋的名字,也不想喊救命,他想叫他的机器人,让他履行陪在自己身边的承诺。
又过了许久,漂浮的意识略微回笼,聆春才开始渐渐感到痛,后脑的钝痛一阵阵刺激他的神经,他逐渐没有办法思考,手脚棉花似软瘫着,伤口凉丝丝渗着血,仿佛全身的血液和精力都从那破口处流失殆尽了。
聆春恍惚想着,他说不定会死在这里,就算自己死了,大约也不会有人发现——机器人会以为他进了伊甸园,妈妈也一定会相信他顺利地进了伊甸园。
解放歌似近似远地响起,接下来是校歌,朦朦胧胧的,往年颁发名额的仪式浮现在聆春眼前,他听到校长宣读分数后沉默许久,报了晴秋的名字,语气似乎有些心虚。
接着被麦克风放大的脚步声响起,晴秋的脚步很快,很急促,她几乎是跳上了主席台,对着手中的话筒呼吸颤颤,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真的很想去伊甸园。聆春心想。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争取机会。
男孩的意识逐渐模糊,他隐隐听到解放歌似乎被掐断了,晴秋好像做了简单的发言,中途有网络部的队员问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十分嘈杂。
他渐渐听不见了,远处的对话一句响,一句轻,逐渐变成冷冰冰的质问和辩解,但他没有听到,他只是像是熟睡了一般进入黑甜乡,连后脑的疼痛也渐渐消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惊天的破门声将聆春从梦中惊醒。
后脑的伤口还在痛,但四肢不再那么疲软,聆春看着眼前微弱的光线,勉力支起身,让自己靠坐在墙角。
下一瞬,门破开了,正对着他的是一个监察队那个高马尾姑娘,手中提着警棍,杀伐果决地敲烂了铁门的锁芯。
与之相对的,晴秋蜷缩在车篷的一角,样子十分狼狈。
“你们校长说,第一名无故缺席,依律当用第二名替代。可惜这个第二名前几天刚刚恶意举报过竞争对手,在我这里的信誉值为零。”女队员声音清朗地解释道,“伊甸园准入名额上,网络部向来不允许出现任何疏忽,所以我们小小地考验了一下这位候选人……同学,你没事吧?”
她蹲下身,伸手去搀聆春。
聆春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回握对方的手,后脑受的伤让他有些迟钝。
女队员没有为难他,而是捡起一旁打翻在地的书包,轻轻放在他身侧,温声道:“受委屈了吧?如果没有问题,收拾好东西,就可以跟我们走了。”
聆春听到这个“走”字,才缓缓清醒过来,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提着书包,一跛一拐地挪到孟晴秋面前。
孟晴秋垂着头,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接近,她的面色灰败不堪,一双形状姣好的嘴唇被咬得紫胀。
聆春心想:她已经死了,像具干涸的鱼尸。
他有条不紊地从书包中取出那两份文件,按照程序,一份递给跟上来女队员,一份递给孟晴秋。
孟晴秋没接。
“早就想告诉你了,就是一直没机会。”聆春轻轻地说道,认真地注视着那双无神的眼睛,“我不想进伊甸园……我愿意实现你的愿望。”
孟晴秋一呆,像是骤然被雷劈醒一般愕然抬头。
——她终于看到了那份文件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