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第一遍的时候那个名叫舒聆春的男孩显然还处于应激状态，声音里带了哭腔，磕磕绊绊，错漏百出，但到第四遍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能够完整地讲清全部细节，而这些细节与现场留有的痕迹也能够一一对证。

“谢谢你的配合。”审讯员和缓了声音，“你受到了惊吓，今晚可以住在这里。”

聆春摇了摇头。

二人先后出了讯问室，审讯员给他倒了一杯水，等在一旁穿着网监部制服的高大男人走上前，说：“另一名嫌疑人舒望月趁乱逃走了。”

聆春抬起眼睛看着他。

他转头与聆春对视，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与外表不相符的温和：“你妈妈递交给我们的申请用的是你的病历，你知道吗？”

聆春点头。

男人叹了口气，打开档案，划去舒望月的名字，问：“你叫什么？”

“舒聆春。”男孩的声音仍然沙哑。

“哪个聆？春天的春？”

“聆听的聆，春天的春。”

“好的。”刷刷几笔写完，男人合上文件袋，“回去好好休息。”

聆春轻轻道了声谢，在审讯员的陪同下，离开了警局。

夜色笼罩了街区，他拖着迟滞的脚步行走在整洁的石砖路上，高大的城墙拔立在眼前，他出示许可证后，守门人开了一扇窄门，将他放出了城外。

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城墙之内，他本以为自己会喜欢这片燕书意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然而事实上他只想赶快离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废墟中，去找他的机器人。

城门关闭，熟悉的外城风貌出现在眼前，他走进暗巷，确认四下无人后，忽然一改先前蹒跚的脚步，开始拔足飞奔起来。

警卫部不敢将威胁性极高的机器人带进内城，只是把他锁在租屋的库房里，并且联系了爱佳机器人工厂，要求对方明天一上工就进行回收销毁。

已经过了后半夜，他的时间不多了。

男孩不停地奔跑着，还没有靠近租屋，他急促的喘息已经惊亮了卧室的声控灯。

看都没看门上的封条一眼，他跑下台阶，撞开大门，径直往库房奔去。

声控灯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暗，他担心会惊动周围的邻居，用力地捂住嘴唇，直到疯跳的心脏略微平息下来，他才松了手，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切断了电源，继而紧挨着库房的门坐下，小声问：“燕期，你在里面吗？”

他的声音颤得厉害，与受审时平静的语调大相径庭。

库房里面没有回音。

他伸手去拉那扇窄门，却发现上面用钢板封着，钉满铁钉，胶合着不留一丝缝隙。

他用力一撞，铁门纹丝不动，倒是撞得他肩头剧痛。

金属高频颤动，发出嗡鸣，门后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

聆春大喜：“燕期？你还醒着，是不是？”

里面又响起金属碰擦的声音，男孩一下子又酸了眼眶：“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一门之隔，机器人伤痕累累的唇舌含着一枚生锈的螺钉，敲弄着面前废弃的电脑，心想：可不就是不能说话，若是能说话，怎么可能不开口哄哄你。

包括声带，他全身上下所有金属部分几乎都被关停，只剩下血肉组成的口唇与躯干能够简单动作。

聆春似是心有灵犀，他依着门坐下来，抱着膝盖，小声说：“燕期，你说我该怎么办？你知道怎么打开这扇门吗？”

还能怎么办？忘了我活下去。

好俗的台词。

机器人一边默想，一边继续敲弄，他艰难地打开了电脑的按键音，轻轻敲出了两个音符。

清脆的乐声唤醒了男孩混沌的大脑，像是感知到了春天的气息，男孩的肢体如同植物的枝芽般，一点点放松了下去。

“网监部把公告上我妈的名字改成了我。”他絮絮叨叨地说，“那个名额从希望高中流到黑市，流到我妈手里，最后又摆在我的面前，可是就算摇到号我也不想去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燕期一愣，立刻愤愤敲出两个低音：去他妈的伊甸园，离我的男孩远一点。

聆春终于露出了一点笑：“你也是这么觉得的，是不是？”

里面没再传出声音，机器人疲惫地想：我只要你开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