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人闻言先是一顿,後又缓缓扬了肥厚的唇。
昨日深山雨中发生什麽事,他自是知道;今日见江兰舟前来,证明陈大人派去的杀手没能伤得了他……
原本只想伤他一伤,拖延至此案开堂审了,此屍押回京中,便对陈大人有了交代。这当中出了点差错,但少了钱大人的眼线魏师爷,江兰舟一个人又能变出什麽花样?
在别处他不敢说,可在齐玉他即使不能只手遮天,也能掩去半边天;公堂之上他说黑便是黑、说白就是白,江兰舟只能乖乖就范。
眼下这案子也算是关起门来审了,日後江兰舟要翻案,要领回此屍,也只能乖乖回京求陈大人高抬贵手。如此正中陈大人下怀。
江兰舟与陈大人之间的恩怨他不清楚,只知一旦替办好此事,往後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
黄大人看着眼前带着微微笑意的江兰舟。此人一入齐玉县衙,便是囊中物,姿态再低又如何?向他示好又如何?就算是摇尾乞怜,也得他肯施舍,江兰舟方能见到一线生机。
只要自己坚持不交出屍体,江兰舟也奈何不了他。
「江大人能这麽想,本官就放心了。」衡量了利害关系後,黄大人欣慰地点点头,转头向师爷令道:「吩咐升堂吧。」
闻言,江兰舟微楞,看了眼门外天色。
黄大人暗笑着,道:「大人放心,时刻虽已近黄昏,可本官握有州牧大人的赦令。此案牵连甚广,当尽速结案,还苦主一个公道,因而若本官判断当夜审,便能夜审。」
有一种人,非是要将特权行使到极致才能甘心,而他除了奉陪,并没有其它选择。江兰舟点了点头,将由福平带来的屍帐拿出,递了向前。
黄大人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过。他迳自起身行到门边,才道:
「江大人,请吧。」
江兰舟只有将屍帐握在手中,随他出了花厅。
一路尾随黄大人身後,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黄大人显得自信满满,若没有十足把握,断无理由如此咄咄逼人……
究竟他想如何办理此案?
屍已验,屍帐已录,就算福平仵作不在堂外候传,主审若对检验有所疑虑,身为福平县令,他便能答黄大人的问话;而就算牵连齐玉过往的案件,当传唤嫌犯与苦主问话,而不是对日阳的屍体作文章。
可黄大人方才并未收下他带来的屍帐,这举动令他不禁猜着……莫非黄大人想重验,再藉重验在屍身上做手脚?江兰舟也在堂上会审,若是齐玉的仵作做了手脚,他又怎麽会看不出?
还是黄大人打算当着他的面颠倒是非?齐玉县衙在黄大人的掌控之下,他说往左,没人敢往右?
到此关头才不得不承认,权势或许真有用,亦真重要。他分明身处官场,却自以为清高,能守得住什麽了?
若无权势,空有理想,一切只是空话。
江兰舟垂了垂眼。前方肥大的身影转往廊下另一头,他抑不住心中忐忑,却也只能跟着入了堂中。
齐玉县的公堂面西,屋檐盖顶,向外延伸出去,便是露天的惠堂。黄大人一身威武官袍如新,迎风飘起,来到堂上大位,一掀衣袍坐下,才噙笑指了指师爷为他备好的位子。
江兰舟来到案前坐下,往外看去,此时正夕阳西斜,照了一地霞色。
惠堂中,日阳的屍身已被抬入,不是置於架上,只放於石板地上,随意泼上酒醋,污水溅了一地。堂上黄大人一声令下,远远的惠堂门边走入两人,跪地拜见。
这一刻,江兰舟完全明白了黄大人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真不明白……为何我要对你言听计从。」魏鹰语有些气喘吁吁,仰头问天。
侧侧头,陶知行面无表情地猜着:「因为……你其实把我当成了朋友?」
「……」他无言,翻了个大白眼,一个使力抽打,马车颠簸了下。
「咳……」她有说错吗?为何觉得被报复了……睨了眼前方驾着马车的魏师爷,陶知行胸中伤口因那震动疼着;她看了眼车外被一条麻绳绑住拖着走的黑衣人,拧了拧眉,却还是不禁督促:「能不能再走快些?」
「你当我是马还是驴?」也不想想他什麽身分,如今为一个仵作、一个刺客驾车,阿九真是得寸进尺的家伙。魏鹰语没好气地说着,转头瞥见脸色白得吓人的阿九,他心生不忍,叹了口气,缓声道:「就要到了,你莫要心急。我自是可以驾车驾得更快些,可你身上有伤,若出什麽差池,大人不拿我开刀才怪。」
闻言,陶知行未做反应,只是不再说话。
见状,魏厅语又叹了口气。
阿九换上一身他拿来的湖色长衫,少见她穿浅色衣衫,倒也有些新奇;此刻除了脸色尚白、气息尚虚,若不是事先知道她身上带伤,大约只会当她是个长相清俊的病少年。
昨夜大人与阿九说了些什麽,他後悔自己为人太过正人君子没去偷听,天未亮大人交代他照顾阿九之後,便独自先行。目送大人背影离开,直到见不到人影,转身想回房,见到廊下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爬出,说什麽都要跟上。
他好说歹说也只能让阿九喝完药再上路;於是雇了马车,挪起贼人往齐玉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