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风雪渐止。当精疲力竭的李寒水走进铁勒大营的门口,他跪地呼吸着那惨杂着狼粪味道的空气,高呼旧神在上!
在经过了将近两天的艰难跋涉后,他终于逃离了无穷无尽的锯齿松林,找到了进入铁勒营地的路。顶着白毛风又走了五天,在即将力竭之时他终于进入了营地之中。
入营后,他的第一站是石壁边沿的“杜朗温泉酒店”。铁勒营地是跨海而来东路商人常驻的据点。为了应付每年到来一次的商队,他特地搭建了几间豪华的大屋子来给他们当做落脚之处。杜朗是一个甘愿留在此地的东陆商人,时间长了,这间酒店就以他的名字来命名。
“我倒是那位小哥如此的英俊威武,原来是瀛台家的寒水少爷啊!”看到李寒水进账,杜朗满脸堆笑。作为客栈商人,察言观色和背景调查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他早就知道李寒水是落云港巡抚李汶宗的儿子。这种等级的金主可得好生对待。
“李少这一身怎么搞得风尘仆仆的?快!赶紧把我后间儿那几件浆洗好的衣裳给李少拿来!”杜朗大声呼喊,仆役们手脚麻利的将李寒水迎到一件干净的客房中,烧水沐浴更衣。在换好一身干净衣服,再吃上一顿热饭后,李寒水感觉到了久违的幸福感。
走到前台,他从怀里掏出几根虫草扔到了柜台上。这些个东陆商贩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没人心里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人情债最是难还,有时候倒不如直接破点财。
“李少!都多少年的朋友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杜朗皮笑肉不笑的推脱,李寒水一把将那些虫草推到了他的怀中。这东西金贵归金贵,但这次挖出来的着实太多了,而且这东西留不到第二年的春天。
“让你拿,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多出来的就当是店资,以后再有族里的兄弟落了难,孟老板记得拉上一把就成!”李寒水微笑着说道。
“东陆客商可都来了?”
“托公子的福,今年的风暴海风平浪静,船只基本都还能顺利抵达,只不过就是这白毛风来的早了点…船只停靠在岸边没多久全都冻住了。”
没空再理会杜朗,李寒水推门走进了铁勒大营。
铁勒营地在这八年间依靠着充足的劳工和强大的武力经营的风生水起。北境四家对于铁勒野火也仅仅是羡慕,倒没有任何其他嫉妒或者愤懑的情绪。所有人都清楚当年他们初入漠北一无所有之时,铁勒野火本可以将他们奴役起来让他们活的生不如死,但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劫走了一些女人和半大孩子。后来,经事实证明这些人被劫走算是幸运的。八年间,四大家族的人口死了近八成,但铁勒营地每年几乎不会有人冻死
或者饿死。
正是依靠着铁勒营地中的公共设施以及秩序,东陆客商才有了这么一个可以安稳做生意的避风港。否则他们走到漠北雪原的其他部落中,大概率是被饥饿的流民抢劫到身无分文。依靠着这个每年持续几天的集市,四大家得以购买急需的过冬资源,近些年漠北的人口终于稳定了下来,再没出现过大面积的死伤。
随着北境四大家残存的孩子们逐渐懂事,他们对于铁勒野火这个曾经的黑恶魔,多少心里都有着几分感激。
李寒水首先走进的是一个账外悬挂着紫色猪皮的营帐。紫色的猪皮中间画着一个沉甸甸的黄色麦穗,这是宛州穗禾商号独有的标识。穗禾商号本是大端朝最大的粮号,巅峰时甚至能将大端的米粮出口到东海上的扶桑国和西部沙漠中的高昌绿洲。尽管这些年被罗马帝国的天竺贸易公司打压,但依旧维持着强大的生命力。
“呦,这不是李家大少爷吗!快请进快请进,我这有今年青州产的新茶叶儿绿,这就给您泡上!让您长长家乡的味道!”看到李寒水进帐,穗禾商号的伙计立刻跑了出来,热情寒暄。
“米子哥,今年怎么又是你?你都来三回了吧!”李寒水皱眉看伙计道,“你可是你们家的独子,你要是死在风暴海上了,你家老姐姐还有几个妹妹怎么办?”
听到这话,伙子罗米子苦笑摇头说道:“回大少爷的话,米子这也是没办法啊…”
“自从前年那位西洋皇帝攻占了九州南境的青,宛,玉三州,这亡国奴的日子可不就是这么过得吗…”
“少爷你也知道我们家是开饭店的,自从新来的那位西洋‘总督’继任,宛州六镇的商户们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选择把店铺卖给商会,要么就得上一笔名叫‘国王土地使用金’的重税。”
“我姐死活不卖,毕竟我们‘罗米记酒楼’这快牌匾是前朝雷城王爷亲奏的,那可是我们罗米家几代祖宗们拼下来的金字招牌。但不卖店铺,就得上这笔亡国税。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大家伙兜里的银子本就少,出门请客的人就更少了,这生意吗,也是大不如前....”
“我跟老姐商议过,要不把店铺卖了,咱们也找艘船去东洋避一避,总好过在这里过这亡国奴的憋屈日子。但我老姐倔得很。她说就算我们把店铺烧了,上街讨饭全家饿死,也不会把店铺卖给罗马人。”
“米子从小命不好,没见过爹娘,全凭姐姐一个人拉扯大。这趟出门打工我也是瞒着我姐没敢让她知道…唉,不过和你们相比,我这也就算了不错的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
李寒水略微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味清苦,但这就是青州名茶叶儿绿本初的味道
。这种口感,最贴近人生。
“我真是没想到东陆九州最富庶的三个州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有没有什么我家里的消息?”
“回大少爷的话:青州李汶宗老爷子势力大,所以尚且还能团结青商和罗马帝国的外来资本做最后的对抗。但…商人们徒有资本,没有军队,又能对抗的了多久呢…”
“南境三省向来是自由贸易港,只屯驻着洪湖水军,以及少量的轻骑兵。这些军队都是摆样子用的,勉强能欺负欺负那些乡绅的私军,拉到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不出三天几乎全都跑没了。自从大端朝出云,里虎,静龙三大主力军团全军覆灭,瀛台老爷子起兵后又兵败,东陆九州哪还能拿出什么像样的战力?”
“现在唯有西境藩王胡刺摩胡爷在做最后的抵抗。西域是干旱之地,胡爷依靠出口九州物产,和西域诸侯国的贸易中赚了不少银子。近些年据说搞到了几条西域火龙。那可是狠家伙啊!就连罗马王都不敢轻易出兵到沙漠里和胡爷决战!”
“据说大端皇族胤无垠带领最后的皇室也是跑到胡爷手底下勉强苟活,算是保住了大端最后的王室。”
李寒水一边听着,一遍点头默默记下。山中无日月。在这近乎完全封闭的漠北雪原,唯一能够接触到外界讯息的就是每年一次这些商人们过来的关口。
经过了一小段略微有些尴尬的沉默后,李寒水轻轻问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我老爹….他现在怎么样了”
罗米子清楚,李大少爷口中这个老爹并不是他的生父李汶宗,而是那个相伴他长大的义父,瀛台山煌。
“唉!怎么说呢…”
“曾经有入宫送贡米的兄弟见到过老爷子,老爷子还活着,但是瘦多了!日子倒是还能过,就是每天脖子上被套着一个铁链,铁链另一端攥在罗马小儿的手里,过得肯定不是那么舒服就是了…”
“我们那兄弟也没走太近,也就是远远看了眼…”
李寒水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浓郁的苦味入喉,他闭眼,平复了下心中激荡的情绪。从老爹兵败那天起,他的命运就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了。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了五根虫草,递给了伙计罗米子。
“我的天老爷!大少爷万万不可!这可是你们拼上命采集到的,你知道五根野生虫草在宛州能换多少银子吗!”
“让你收你就收着,哪有那么多废话!”李寒水淡淡的说,“今年回家后,明年可别再接这玩命的买卖了,找一份轻松点的工作,在家里好好陪陪妹妹和姐姐!”
“可不要像我们一样,等到亲人已经远在天边了,才想起来这一生几乎没为他们做过任何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