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晓刚绝笔
第二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仔细一看,原来那是一首诗:一只蓝色翠鸟,在高处,在季节的斜坡上抖翅。雪象一滴一滴的鸟鸣弥漫着,并以逃亡的速度
漂泊着、停顿,然后继续上路
连河水和被冰封的部分
都隐隐感到了有鱼在走动
风挟持着云块,不知了去向
我缓缓后退着。我习惯逆风而行
在仰视苍天的瞬间
一缕微疼从心划过。一行大雁
在飞渡的乱云中迷失。一只鹰,蹲在石头上
一双目光漫不经心
我伫立雪中,象半根即将被大风
拦截的蜡烛;又象在风中
被重新叫醒的灰烬
白雪衬映之下,伤口一样醒目
我活在诗中,活在曾被
不经意遗失的细节里。我伸出手
向果实和落叶致意。磨难中
学习去爱更多∶大地上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
一场进行中的大雪时断时续,就象苦痛
从未终止过。终有一天,我将被吹灭
但我要将泪水,留在雪花的纵深处
象生前被她洗礼一样,在死后
仍舒展在她高尚的部位。而现在
雪落无声,她静默中的勉励正向我聚拢而来
天空被擦亮,天黑以后,天空格外明亮
一切都被雪的光芒照耀。只有污浊的人
仍躲在暗处,耗子一样精心打磨着牙齿
我象试图接近一张白纸的笔或蓝墨水
在迟疑中消耗。因为诗,我将隐忍下去
呼吸着雪的品质,呼吸着槐花的心跳
在悲悯中恪守内心的方向
这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死亡现场。
我经历过一些自杀案件,通常情况下,自杀都被证实是对某个难题进行的匆忙、放纵、肆意和冲动的解决方案,不是很糟糕,就是很荒谬,要不然就使人悲伤。自杀有一种让我们所有人都顿感不安的力量,它能使最鲁钝的头脑也对生命的意义进行一些思考。“人们有着天使般的头脑,并且从一开始就看到死亡之斧。”有诗人曾这么讲过。的确,表面上看,从看到死亡之斧,到抓到斧头,再到挥起斧头,那只是片刻间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殊不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决定者要经历怎样的痛苦折磨?
自杀有很多方式,其中最痛苦的方式,就是那些没能完成自杀而又给自己的身体带来创伤的方式。我有时曾戏言,自己是一个死亡专家,如果有谁想自杀,我可以帮助设计自杀方式,保证能成功且没有任何痛苦。要知道,严格意义上说,自杀也算个技术活儿。
所以岛上的现场让我震惊,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这都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近乎完美的死亡,当然,初步分析倾向于自杀。许晓刚,这个比我还小上几岁的年轻人,选择了一种精益求精的自杀方式,把完美留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乃至生命结束后。
书桌上遗书旁边空着的安眠药的药瓶,提示我们临死前他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不仅如此,他设计了一个精巧的死亡过程。在他的手心和胳膊上,他分别绑上了开瓶器和一把剪刀,缠绕在上面的电线被连接到床头经过改装的闹钟上——那个闹钟被改装成一个定时装置,闹钟的一端,连接着电源。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他的死亡过程。无论当时是什么心情,他尽可能平静地写下遗书,还有那篇目前我们还不得其解的诗篇。然后,他服下安眠药,整理好自己的服装,从容上床就寝。他睡得很香,再也没有醒来,那个改装的定时器准时在早晨六点启动,接通电流把他电死,正如他精心策划的那样。
没错,他把定时器的时间定在了早上六点,那正是一天勃勃生机的开始。
昨晚最后一次看见他,我们正在追查窗外一闪而过的面孔。从那时起到生命结束,大概有六个多小时的时间,在这期间,除了我们能看到的,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促使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