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堂前魂幡迢迢,佛经高讼,香云四绕,一派吉祥景象。
叶府的丧事已经办了五天。此时大敛已过,棺椁停在灵上,哭丧的人一波一波的嚎着,合着高僧度亡,大悲大喜,一室之间。
张炳忠将手头的孝帛转给管事的,跪在香台前叩拜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恍惚,这么一个鲜活的人,说没就没了么?
一方金莲停在他眼前,轻摇间带着缕幽香。
他心里一荡,抬头一看,不禁有些失望,是穿着丧服的大姑娘叶妙婉。
叶妙婉原本就没几分姿色,眼皮子哭肿了,脸滂着,看着更狼狈。
“大姑娘节哀,二姑娘是个命好的,这便是去享福了。”张炳忠宽慰道。
人人都道叶妙安命好,但死的也是她。世人活色生香,独她长眠地下。
叶妙婉点点头,钗环相扣。
张炳忠既已吊唁过,不欲多呆,待要转身离去。叶妙婉突然往前迈了几步,脸上现出些羞涩的神情来,声若蚊蝇:“晌午有戏台子,张大人不留下看看么?”许是哭的多了,她嗓子哑的不成话。
叶妙婉见张炳忠久久没答话,也知道自己唐突了。田夫人嘱咐过她,越是临近婚事,越不可放浪。可是眼下叶妙安已死,自己即将是这男人明媒正娶的妻。他们好不容易见着一回,她想和他多在一处说说体己话,难道也有错?
可张炳忠不吭声,他对叶大姑娘实在提不起兴趣。为家里娶的女人,尊重是有的,欢喜少了几分。
叶妙婉被长久的沉默弄得有些难堪,热气顺着脸一寸寸往上爬。
好在张炳忠最终还是说话了,声音是怜悯的:“也好,我还没去拜见叶大人。”
叶妙婉听出了那份可怜,强颜欢笑:“父亲忧伤过度,此刻在书斋歇着,我陪张大人去吧。”
两个人前后走着,隔了一臂的距离。张炳忠眼瞅着孝堂的景色渐渐落到身后,一言不发,叶妙婉也不说话,就这么一路悄没声的到了叶明照的书斋前。
叶明照听到下人来报,已经迎出门来。他年近五十,鬓间已有几缕花白。可能是因为二姑娘的丧事,他眼底发红,看着精力十分不济。大夏天的缠着素白抹额,怕招了风。
叶妙婉不便听男人们讲话,并没进到那书斋里,只是远远地停了,把心里万千所想都化成了一个眼神,抛向张炳忠。只可惜这个媚眼抛给了瞎子,张炳忠早把头转向了叶明照,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叫了声大人,根本没接上她的茬。
张家原就和叶家有些交情,张炳忠尊称他一句世伯也不为过,只是心里因为叶妙安的事别扭着,对叶明照仍以大人相称。
叶明照看到了叶张二人刚刚的那场眉来眼不去,心里有几分计较,嘴上依旧招呼着张炳忠进屋小坐。
张炳忠依言坐下,缓了缓说:“叶大人切勿思念过重,多多保重身子才好。”
叶明照捋了捋胡须,“听说令尊也病了?”
张炳忠恭敬是:“家父身体抱恙,不然一定亲自来访。”
叶明照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老了,不中用了,还得仰仗你们这些年轻后生。”
“大人何处此言,我看您龙马精神,好生将养,不日定能康复。”张炳忠谦道。
“炳忠此言差矣。我前些日子与令尊府上相见,看了你做的文章,实乃针砭时弊之佳作。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却是委屈你了,要是投对了主子,必有大展宏图之日……”
张炳忠隐隐约约知道叶明照私下的那些来往,大抵是朝堂间的拉帮结派,上不得台面。他只想独善其身,安安静静地读他的大学中庸,做他的史学修撰,偏偏是个人都想拉张家一把,蹚这趟浑水儿。
张炳忠正要答话,下面的人来报,打断了他的推辞:“戏班子备好了,大人们请吧。”
***
台上演的是老喜丧的《玉环记》,台下端的是万千心思。
叶妙婉在田夫人身边坐着,隔着好几台桌子,一双眼睛系在了张炳忠身上。张炳忠鼻观眼,眼观心,正襟危坐,面前的果碟动都没动,听戏听得入了迷。
戏中唐生韦皋与妓子玉箫相依相爱,可惜身份有别,未能善终。分道扬镳后玉箫口吞玉环而死,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玉箫死后转世,韦皋发达,二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