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被迫对上那一对温和纤淡的眉眼,那里面倾注的一腔柔情是那么认真,如同面对着自己深爱的情人,但男人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又是完完全全猎物落网后的得意与愉悦——一个人的演技怎么可以这么精彩,精彩到让他想吐。
“喻文州,你小子干嘛破坏我的乐趣?”孙哲平不满地斜了对方一眼,抱着手倚在门边,“他刚刚哭得多漂亮,哭得我都硬了。”
他舔着嘴唇,掠过叶修脸上泪痕的目光灼热到吓人,但叶修已经麻木了,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眸,只定定地看着手里的烟盒。
“……苏沐秋是吧?”喻文州没理会孙哲平的抱怨,他现在正享受着收网前最令人心荡神迷的时刻,不容任何人打扰,他微微笑着,视线也落在叶修手中的烟盒,似是叹息一般回忆道,“我还记得他。”
“当时你不小心闯进那间酒吧,毫无防备地喝了那杯被人加了料的果汁,你这样的类型在那种地方简直就像误入狼窟的小绵羊,当时盯上你想给你开苞的男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也包括你?”叶修讽刺地扯了一下嘴角,语气无比生硬。
“也包括我。”喻文州依然只是弯了弯唇角,坦然自若地承认道,“至少我在床上会很温柔,我对于喜欢的玩具,从来都不舍得一次性玩坏。”
“何况当时你已经不太清醒了,如果不是我上前守着你,当场直接就会有男人扒了你的裤子干你。相信我,宝贝儿——绝对不止一个。”
“可惜,原本想留着自己慢慢品尝的佳肴,却被别人抢了先。”
“你们那个时候还在暧昧期吧?苏沐秋当时闯进来找到你时的那个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喻文州慢条斯理地叙述着,将那些被埋葬的陈年往事一寸一寸地挖出来细细梳理,他毫不吝啬地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还原当年的细节,然而每一句话都只是在叶修的伤口上不断撒盐。
喻文州欣赏着叶修一点点褪去血色的脸颊,最后用指尖暧昧地轻抚过他紧绷的唇线,低笑道:“……那天晚上他带你回去之后,你们有做吗?”
“够了!”
叶修终于忍不住狠狠一把挥开了对方的手,无法抑制的黏腻的恶心感让他胃液翻腾,但更疼的地方在胸口,沾着血带着肉,被活生生地剜下一大块来,痛得他眼前发黑,连指尖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别、别再说了。”他的声线竭力压抑着不稳,但也已经濒临破碎的边缘。
但有人不愿放过他。
“叶学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无辜?”这回出声的是张新杰,清冷的嗓音如阳春白雪,却精准地在叶修心口又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我当初跟你待在一个校区,在同一间教室上过课,在同一张桌上看过书,甚至一起合作过同一个课题,但你最终还是将我忘得干干净净。”
“只是因为我和你的记忆里躲不开他,只是因为你自私地想要遗忘,想要逃避,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些你不愿意想起的东西像扫垃圾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埋起来,自我催眠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但我不能。”
张新杰拉着叶修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口吻依然冷静得过度:“我是医生,我却治不了自己。叶学长,这是你种下的因,也是你必须承担的果。”
“我有罪,他们也有罪。”张新杰镜片后灰黑色的眸沉着地定格在叶修的脸上,他慢慢眯紧了那对冷血动物般的玻璃瞳孔,咬字清晰而笃定,“但学长你——才是最大的原罪。”
“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你是不是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一旁的王杰希也适时插了一句,见叶修抬起头看过来,他才笑了笑又道,“所有的一切皆是注定,这是你的命,逃脱不了的宿命。”
叶修勉强发出一声冷笑,指节攥得泛白,“我不信命。”
“你会信的。”王杰希伸手将他凌乱的额发撩上去,露出他苍白憔悴的脸,有些怜悯又悠然自得道,“命不是玄学,是金钱,是权势,是所有你无法去对抗的强大外力。”
“不然你以为,你那位亲爱的弟弟为什么来不了?”
王杰希摸出手机,直接调出今早的某一条金融新闻摆到叶修的面前,上面熟悉的名字后面紧跟着的却是媒体故意耸人听闻的夸张词汇。
“叶家当然不是什么能随便撬动的存在,但大象尚且也会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吃掉,而我们当中,可没有谁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叶秋不会来的,当然,你可以选择给他打一个电话试试。”
王杰希调出拨号键盘,就那么毫不设防地将手机交到叶修手中,直截了当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你一定背得出他的电话号码,对不对?”
叶修感觉塞到他手里的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一块滚烫的烙铁,他又想起之前孙哲平说的那句话——他说这不是威胁,只是一个选择。
哈哈,去他妈的选择。
“疯子……你们这群疯子!”叶修死死攥紧了拳头,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手机摔出去,但过了两秒,又颓然地一点点松开了手指,任手机随一声轻响滚落在地上,他却只能无力地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房间内里突然陆陆续续响起几声轻笑,清晨的楼道里静寂极了。窗外的天色乍亮,熹微的淡青色晨光穿过玻璃窗洒进来,隐隐能窥见东边金橙色的朝霞,明丽旷美,似乎预示着这一年漫长雨季的尾声——那是叶修之前整整期盼了一整个黑夜的黎明。
是啊。
黎明总是会来的,可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修觉得冷,更多的是难受,他只好把那个沾着苏沐秋味道的烟盒慢慢地攥紧在胸前,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绝望的旅人,死死握紧了自己手中最后一根火柴。
“阿秋…阿秋……”
叶修低低地念着这个被他刻意深埋了许久的名字。尘封多年的昵称,再一次从舌尖吐露时并无多少生涩,依旧那么顺口,那么熟悉。以至于叶修总感觉他只需要轻轻转过头,那一个清秀瘦削的高大少年就会笑着给他应答。
他的挚友,他的恋人,他的保护伞。
他的星星糖,他的旧伤疤。
“真不喜欢再听见那个名字。”孙哲平皱了下眉,掰开叶修的手强行从他指缝间抽走了那一只几近扭曲变形的旧烟盒,眉眼间是放肆张扬的笑意,“我还是更想你在哭的时候多叫一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