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
静谧巍峨的宫殿遮挡了外面的一切风雨,可九州之外还有更大的骇浪正起于微澜。无声的叹息转瞬消散,凌烨眉头微皱,看着舆图上大胤东南的寸寸山川河海,心情愈发沉重。
东海水军就是一团乱麻,连松成斩不干净的,越乱的地方就越容易出事,容易滋生反噬其主的野心,甚至也可能会成为撕开大胤江山的第一道裂口——
无论是谋反还是争权,其实都是关起门来自家人闹,但是东海不一样,那是九州的屏障,在他们还未曾察觉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觊觎着大胤这片沃土。
东瀛西洋北狄,甚至还有一个南隰。
敬王可以暂时不考虑这些,但是他不能,只要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对四海内外潜藏的忧患思之又思。河清海晏是大胤子民的夙愿,也是他这个天子的责任。
凌烨面无表情地将东南西北的这些虎狼逐一扫过,视线最后还是落回了宛州江锦城。
所有隐患的解决,最终都得从一直以来存在的内忧开始。
这场争斗势在必行,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输了就是粉身碎骨,他和敬王都不会给彼此留余地。帝王家的兄弟就是个笑话,他们从小就懂得你死我活的道理。
他自己虽然是元后嫡子,幼时就被立为帝国太子,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一定是最后那个能够手掌乾坤山河的天下之主,这一点他自小就知道。
他的父皇喜怒无常,在他每个儿子的身上从不会表露多一分的期许和宠爱,即便有了继承人也仍不放心托付江山,只不过成帝英年早逝,没能来得及将儿子们逐一试到最后,但是试刀的磨刀石却都留下来了——他所有的儿子既是刀,也是彼此的磨刀石,就看谁先断。
帝王家孩子的成长,就像是养蛊,任其自相啖食,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整个大胤都是他们的厮杀场,养成的那个就是天下之主,活不下去的还谈什么权御九州。
成帝对自己狠,对自己的儿子同样狠,他对太子唯一的优待,便是临终前独自教了凌烨最后一课,用他亲手杀死的情爱给未来的天子上了一课。
惠元皇贵妃燕氏,其实应该是妫海氏,尽管成帝后来知道了关于贵妃的一切,尽管贵妃至死也不愿告诉成帝她的真名,但他还是宠了她一辈子。
即便他知道贵妃恨他。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成帝和妫海燕岚之间的山海是骨山血海,洱翡药宗死去的那些人永远不可能复活,他和燕岚之间的山海也永远不可能平覆。
后来凌铖反复问自己,后悔屠灭洱翡药宗吗?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后悔。
如果他更早的遇见妫海燕岚,还会设计洱翡药宗为己所用吗?
他会。
因为他是皇帝。
为帝者,可以海纳百川胸怀天下,可以宽厚仁爱待民如子,心中可以有一切,但是唯独不能有儿女情长。
缠绵病榻的九州天子和自己的继承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没有丝毫的温度和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说,他不后悔爱上妫海燕岚,但也不后悔屠灭洱翡药宗,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依旧会握住那把刀,毫不犹豫。
情爱价值几何?
一文不值。
——他教他的继承人。
或许是因果轮回的天意,成帝用自己的故事给凌烨上了这样一课,而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便就给了凌烨一次忘情绝爱的机会——
“死而复生”的贵妃永远不能让成帝在洱翡药宗上重新做出选择,但却以同样的方式递给了成帝的继承人一把如出一辙的刀。[1.]
贵妃不会知道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成帝会如何,但是他的儿子和他在同样的情形下,却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这或许是成帝和凌烨最大的不同。
成帝给继承人的唯一一次多出其他儿子的宠爱——用他自身上的最后一课,可是偏偏,他的继承人不想学会。
即使身为皇帝,凌烨也想做一次自己。他不想,也不愿所爱隔山海。
敬诚殿内的烛火微微摇曳了一下,烛光里映出一道向他走来的人影,凌烨抬头看向来人,目光触及他的一瞬间便温柔起来,唇角漾开一点笑意。
殿内烛火暖融,殿外忽然疾骤起来的一阵冷雨晕开长廊下的灯火明光,也悄无声息地在澜江南岸的堤坝上破开了第一道裂痕。
……
雨下得很大,行途受阻,敬王在去往南山路上的一间客栈里,同敬王妃一起灯下对弈,颇有几分闲情。
常言说灯下看美人更美三分,何况敬王妃钟仪筠本就是媚骨天成,面容艳丽,额间一点赤红花钿恰到好处,眉尾用螺黛勾勒出曼妙的弧度,一颦一笑间满是风情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