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昌州总督连松成的一支嫡系驻军就在颖海以北的宁昌二州边界,听闻消息后,副将谢嶙即刻派人四百里加急传信帝都,自己则连夜出发去了南山——苏朗手里有浮云地纪。
疫情险恶,调军令符在姜镝的手里,又有昌州几大世家的联名请愿,即便东海水军先斩后奏围困颖海,最后恐怕也是无可厚非。
而非外敌入侵非流匪作乱,谢嶙无令出兵等同谋反,只要谢嶙敢,东海水军当即就能与之开战。姜镝就是算准了他毫无办法,等一来一回帝都做出反应,以黄斑疫的传播速度,已经足够蔓延半个颖海了。
是夜,澜江北岸的定康城,敬王凌熠与定国公世子周敏才在瞭望塔上并肩而立,烈烈江风夹杂着细雨迎面而来,暗卫放轻了脚步走到二人身后,单膝跪地恭敬道:“殿下,世子,流言已经派人在云昌宛三州散布出去了。”
周敏才侧头看向敬王:“殿下,这出进退两难如何?”
“妙极。”敬王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勾着愉悦的笑:“眼下流言四起,芮何思‘无奈之下’先斩后奏,既是民心所向,也得到了昌州诸多世家的支持,谁也挑不出他什么错来。凌烨若想控制疫情,那就不仅不能问罪东海水军,甚至还得顺势而为继续封锁颖海。而舍不得颖海,就是在放任黄斑疫肆意传染,不把昌州千万百姓的命放在心上。”
他舒心至极地长叹一声:“要民心,就得寒了颖海的心;要颖海,就得失昌州民心,本王倒想看看他怎么选。”
周敏才闻言会心一笑,伸出手接了一捧夜雨:“天助殿下,这场大雨下得正好,澜江南堤炸得正好,如今疫情来势汹汹,横竖颖海苏氏我们是得不到的,那就让他毁了最为合适。”
趁着他们谈话稍歇,跪在地上的暗卫又适时禀道:“殿下,昌州总督副将谢嶙启程去了南山,似乎是去找苏朗的,咱们的人一路跟着,敢问殿下可要阻拦?”
“是想请天子剑的吧。”敬王心不在焉地屈指弹走身上的雨珠,嗤笑道:“不用,让他去,说不定凌烨下旨命东海水军继续封锁颖海,圣旨到了下边,具体怎么个封法不就是我们说了算了么,到时候好戏就彻底开场了。”
周敏才思索片刻,忽然皱眉问了句:“可若是苏朗来了,叶星珲也一定会在,漓山毕竟是个变数,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还不好说,殿下不担心疫情万一真被他们控制住了……”
敬王却打断了他的话,轻蔑地勾起唇角:“你太小看王妃了,这可不是普通的瘟疫,就算是东都境主和漓山东君亲至,也一样是束手无策。别人不知道,你们定康周氏还不清楚么,漓山上一任掌门叶云岐不就是死在砚溪钟氏手里的吗?”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里是势在必得的疯狂和肆意:“无论凌烨怎么选,颖海最后都会被瘟疫彻底毁灭。区别只是颖海苏氏这条臂膀是他自己狠下心放弃,还是这场瘟疫帮他折。疫情不绝,所有的选择到最后都会是同样的结果——为帝者昏庸无道,这才引得天降灾厄,本王起兵是顺天而为。”
周敏才终于放下心来:“北狄十三部动手牵制住了朔州铁骑,东瀛海军在等我们的信号夜袭宜崇,连松成已死,东海水军到手,加上云宛二州,就让这天翻他一翻。”
敬王点头道:“等不日动兵开战,定康就是首当其冲的战场,本王不会亏待你们的,今日舍一座定康城,来日本王还你们三座,颖海那块地以后会姓周。”
“谢殿下。”周敏才微微笑道:“那就先让苏朗亲眼看着,他们苏氏的地望是怎么毁的。”
“对了”,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吩咐暗卫:“等苏朗到了颖海,派人再去给他送幅澜江洪波的画,我想看他哭。”
作者有话说:
看这名字,秦友方,姜镝(敌),很好辨认了!都是一带而过的哈~
那什么,下章看苏朗哭吗哈哈哈哈哈哈!
第95章迟来
宁州夏季最烈的雨似乎都集中到了这两日,暴雨倾盆而下,即使身着蓑衣,苏朗、叶星珲、谢嶙一行人还是被雨淋了个彻底,雨雾模糊视线,眼前这条通往颖海城方向的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谢嶙将东海水军围困颖海的消息带到南山,不过半个时辰,苏朗一行便迅速踏上了归途。然而这次似乎注定是颖海的劫数,雨势大如倾水,远路难行,他们日夜兼程,一直到第三日拂晓时分,都尚未能出宁州边界。
可颖海已经等不起了。
敬王是铁了心要折下颖海,江锦城暗卫传信姜镝务必拦截颖国公府的所有暗卫和家将,阻断颖海通往四方的路,不准任何人出入颖海城,更不能让颖国公府自己传信去帝都请旨。而昌州州牧芮何思那封添油加醋的陈情请罪折子正快马加鞭送往帝都。
重重戒严之下,颖国公府从九州各地药行调来的所有药材悉数被东海水军扣下,在敬王妃钟仪筠适时地送来了一则药方后,姜镝做足了滴水不漏的表面功夫——
先是用防止疫症扩大传染的理由软禁了苏氏所有押运药材至颖海城的家丁,而后又以东海军医的名义向颖海城内施药,这则药方似乎确实缓解了染病流民的痛苦,然而疫症在颖海城内的传染却未有半分减缓。
以澜江支流颖水为界,被东海水军围困的短短五日之内,疫情愈演愈烈已经扩大到了半个颖北,按照如此趋势,要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整个颖海北城。这颗大胤九州最为璀璨的明珠眼看就要繁华落幕,逐渐黯淡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诡异浩劫里。
最终是年至古稀的老国公苏淮断然下令,亲自带领府中家将武者,将城中所有百姓分开隔离,染病城民一律留在颖北,其余人悉数迁往颖南。
与此同时,苏朗和星珲在宁昌之交分别,苏朗带着随从与浮云地纪先行前往颖海,而星珲与谢嶙两人则继续向东,与连松成嫡系驻军汇合,随后带兵解围。
颖国公府夜以继日不敢耽搁分毫,花了五日时间终于将城中所有百姓悉数安排完毕。第五日的晚夜,白发苍苍的老国公撑着一把伞,独自静伫在昏暗冷清的颖北大街上,街头一盏孤灯在雨夜里隐约闪烁着微弱的光。
这条路是颖海城的主干道之一,往日里的风风雨雨从未能让这里的金碧繁华褪去过半分颜色,苏淮闭上眼睛,面前依稀有璀璨华灯交相辉映,玉宇楼台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
一阵不合时宜的冷风迎面拂过,街头的烛光在风雨里摇曳扑闪了片刻,最后在老国公的一声叹息里彻底归于寂灭。
滂沱大雨中,漆黑夜幕还是降临了颖海不夜城。
肆虐许久的梅雨在次日朝晨时分终于停歇,而疫情好转的消息却并未与朝阳一起降临,再这样与东海水军僵持下去,颖海恐怕真的要被困死在这场早有预谋的浩劫里。
杖国之年的老国公拾起了搁置许久的甲胄,点了颖海百余名武者,亲自带人出城突围——“我今日倒要看看,这位姜镝水军代提督敢不敢对我‘格杀勿论’。”
苏淮和一应家将武者牵着马,正欲朝出城的方向去,不想斜里忽然窜出一只橘黄色的身影——苏大宝鼓着圆圆的肚子,两只前爪死死抓着老国公的衣角,在他脚边“喵喵”叫个不停。
苏淮俯下身将它抱了起来,顺了顺它的毛,脸上勉强露出点笑意:“你怎么跑回这里了?”
苏大宝在老国公的怀里一向乖顺,今日却不知道怎么,无论苏淮如何安抚,它依旧焦躁地叫个不停,扒拉着苏淮的护腕,死活就是不肯松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