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针,已然递到眼前了。
第六章
那日过后,赵芜就再没有提过此事。他对宁溯的态度不冷不热,但还是每日煎药给宁溯端去,只把他当做自己收治的一个病人罢了。
顾隐朝心中有愧,也不多去宁溯房中,常陪在赵芜身侧。只是他们三个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打照面,宁溯见着赵芜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郁结于心,肝火上行,终于在一个半月后再次毒发,吐了满床的血。
赵芜扶着已经七个月的肚子,挽着袖子,坐在床沿给宁溯施针。
他这段时间被顾隐朝照顾得不错,小腹跟吹气一样地长了起来,现在已经穿什么衣服都遮不住了,像个西瓜一样扣在他腰上。
只是他没告诉顾隐朝,这段时日以来,他常做噩梦,梦里全都是凋零枯叶,独他一个人久坐枯井旁。
赵芜心里唯一一点安慰是孩子长得很好,他给自己把脉时都常常会露出笑容来。孩子虽然闹腾了些,但回应他的踢踹有力也说明长得很是健康,就是不知道这个淘气的小家伙是男孩还是女孩。
顾隐朝在小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眉目间压着沉沉的心事,因此添了些不苟言笑的冷意。
赵芜一套针行下来,已是半个钟后,他将针包里一大半的针都用上了,宁溯被扎成了个刺猬,胸口却是一点点平复了下来,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
“阿芜,这些天了,你还没能找出解毒之法吗?”
赵芜指尖冰凉,他揉着自己的后腰,试图减轻一点酸痛:“……没有。”
他的确没有找到,那本医书上记载,三花散无药可解,这也就证明若他师父还在世,估计也是拿此毒没有办法的。
“好。”顾隐朝走上前去,将人拢在怀里,伸手把他颊边散落下来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我不为难你了,阿芜。”
赵芜听出了他语气里那一点失望,还有一点无措的茫然。
于是他转身出去了。
顾隐朝在宁溯的房间里,看着宁溯幽幽转醒。宁溯的睫毛颤颤抖开,露出一对葡萄似的黑眼珠,里面盛满了恐惧,不多时,便被一层水雾盖住。
他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顾隐朝的手,带着哭腔道:“师兄,我好痛,我好怕……”
顾隐朝喉中像是哽着棉絮,让他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我好怕,师兄,我见了你,就狠不下心去死了……”宁溯的泪顺着眼眶,一路滑到枕头上,“师兄,我想活下去。”
顾隐朝握紧了他的手,干哑地道:“好。师兄想想办法。”
当夜。
顾隐朝换好一套赶路的衣服,又胡乱将几套换洗衣物和两张银票放入包裹中,还有一柄从不离身的剑。装好这些东西后,他把包裹背在肩上,准备在夜色中离开。
他看了眼幕帐四合的床,想要去再看看赵芜,亲亲他的眉心,但又怕把人吵醒了,反而惹了祸事,于是狠一狠心,咬着牙便推门向外去了。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地清冷月霜。
顾隐朝叹了口气,拖着步子朝门口走,忽然听到门旁种着的几只秀竹间,传出沙沙的声响,他下意识朝那里看,没想到见到了一个不该在此处的人。
赵芜端着一盏薄薄的油灯,从竹间缓缓走出。他只穿了一件白色长袍,肩上披着件青竹色的外衣,穿得这样单薄,腹前的弧度自然无所遁形。他手里那点小火苗在风里摇摇摆摆的,只够照出他的半边脸。即便光线如此模糊,顾隐朝也能看到赵芜那佳玉般的眉眼,此时正泛着冷冷的光。
“你要去哪里?”
不待顾隐朝答话,他便接着说了下去,“我猜你是要去药王谷,为宁溯寻一线生机吧?可惜,你此步乃是错棋。”
话音刚落,顾隐朝的怀里便落入一条碧青色的丝带,他拿起借着月光照看,发现其上竟隐隐显出莲花纹样。
碧青发带,暗莲生辉,乃药王谷中亲传弟子。
“你现在去药王谷有什么用?素有鬼手之名的老谷主早就死了,现在的谷主是我师兄。”赵芜低低苦笑,接着道,“他向来学术不精,不受师傅喜爱,连师父亲自编纂的医书都没能拿到。你要是去找他,还不如回头来求求我,倒可能希望大些。”
赵芜当年出谷,是被赶出来的。
师父一死,赵芜就被他大权在握的师兄,亲手剥了药王谷弟子的衣裳,然后像个垃圾一样丢出了药王谷。
此后颠沛流离,全靠他独自挣扎。
他从药王谷里带出来的,就只有头上的碧青发带,还有怀里从不离身的医书。
这些话他从没对人说过,因为他觉得说出来,也没人会心疼他的——大多数人都会看他笑话,要么就笑他矫情。
顾隐朝面色微变,他紧紧攥着那根发带,喉结滚动,半晌才开口道:“阿芜,你是鬼手的弟子,你一定医术高超……算是我求求你,救宁溯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