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工作,其实大家心里有数,真正的最难啃的大鱼在后头。那些李洪志的信徒有一部分真可以称得上是鬼迷心窍,油盐不进,前次我和居委会的人去他们的所谓练功点作说服工作时,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反而围著我们给我们将一些什麽大法真谛,听得我昏头转向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
不出所料,当我们一行浩浩荡荡到达那个练功点时,那栋文化站的老式楼房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还打著几条横幅,什麽“法轮大法是真正的宇宙大法”、“护法光荣”、“真、善、忍”。不过他们的行动就不怎麽真善忍了。我们刚一下车,每人身边就围上了几人,质问我们爲什麽要打击迫害他们这些虔诚的与世无争的练功人。一时间,整个场合乱成一团,本来是检查他们的合法手续的,结果变成了向他们做说服工作,怎知道这些所谓的虔诚的真善忍的练功者竟然个个伶牙俐齿口若悬河,能把歪理说的天花乱坠。我和所里的警员只负责安全,以及随形势发展而来的其他行动。这些人没有动手,只是不停的棉嗦,比周星驰电影里的唐三藏还要棉嗦,可不是吗,唐三藏只是一个人,这里却有几十人。嗡嗡的声音简直是几十堆苍蝇在嚎叫。
虽然适值初夏,但正午的阳光晒在身上仍是火辣辣的,人人都感觉像是一团火在身上烧。我护在拿摄像机的记者身边,阻挡著涌过来要向记者讨说法的人。
赶巧今天又是周末,我们在这耽搁了一会,附近居民小区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人群中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冷嘲热讽,听起来让人不由心头起火。不过围观的人多了,我们更加不敢采取什麽严厉行动,那些的信徒却如鱼得水般更兴奋了,在继续围困我们的同时,还分出些人向围观群众大肆宣扬所谓的大法,文化站的小院子里一片混乱。
混乱的场面持续了好一会儿,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招呼手下的警员一起强行将围观的人群驱出小院子外,然后将铁门锁上。指著上次见过的这个练功点的负责人,大声喊著∶“于春营,于春营。”于春营是个五十多岁的退休干部,爲人滑头。今天一直躲在人群的后头。看著我对著他大叫,无可奈何的走了出来。
我用力推开身前的几个信徒,对於春营说∶“你要搞清楚,我们今天是执行公务,叫他们都散开。”于春营一脸无辜的说∶“张所长,我们大法弟子可都是正正经经的老实人,你们要干涉我们修炼大法,大家夥当然有意见了。”我狠狠的盯著于春营,只看得他在我严厉的眼神前不由自主的退缩,才放松口气说∶“老於,你也是国家干部,共产党的政策你知道,我们都只是执行上面的命令,今天我们办不好,明天照样还有人来,你不要让我下不了台。”于春营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的说∶“不管谁来,都不能不让我们练习大法。”我叹了口气,说∶“今天我们和民政局工商局的同志一起来,只是给你们办理一个登记注册的审核手续,用的著这样吗?”看看混乱的场面,我压低声音说∶“再这样下去,一个妨碍公务的罪名你是跑不掉的。”于春营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我趁机又说∶“今天全市统一行动,你这里只是一个地方,再说我们也不仅仅是只审核你们,别耽误时间,也别耽误了你自己。”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我刻意加重了语气,豪不掩饰自己赤裸裸的威胁警告。
于春营低头想了想,又看看我紧盯著他的眼神。无力的点点头∶“好吧!”
转身走到人群中,大声呼喊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他的喊话很奏效,骚乱的场面渐渐平静下来,“我们都是大法弟子,信奉的是真善忍,不要怕,就让他们办手续┅┅”。看得出,于春营的话在这些信徒里很有影响力,在他的说服下,原本激动的人群渐渐散去,看著大多数信徒离去,我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
随后,于春营配合民政局的人办理了所有著登记手续,虽然一直继续唠叨著的那一套神神秘密的内容,不时追问著什麽时候能办下许可证。但终究还是顺利的完成了手续。
离开文化站,我们挤在车上,交谈著刚才的感受。人人都觉得刚才那混乱的场面太危险了。王祥麟佩服的说∶“还是张所厉害,擒贼先擒王,先抓住那姓於的,逮著他说话。要不然,还不知会搞成什麽样子?”我笑著说∶“你小子,拍我的马屁,也不怕同志们笑话?”看看正审视录影带的记者,笑著说∶“回去可要好好看看电视台同志拍的带子,看看谁被吓坏了?”大家哄堂大笑,互相戏谑著,车子按计划开回市局。
回到市局,才发现我们所遇到的情况简直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其他各组遇到的情况更加麻烦,有一组甚至还遭到了人身攻击,有个报社记者的照相机也被砸了。全市所有小组只有我们和另外一个小组按计划完成了工作,在当晚的总结会议上我也第一次受到了局领导的正式表扬。市里决定,在接获上级进一步明确指使之前,暂时停止行动。
从市局出来,立刻就接到了鸽子的电话,她已经到了直通省城的高速公路,鸽子告诉我,她们要立即制作采访节目在电视上播出,所以必须连夜赶回去。听著鸽子带著些不舍和遗憾的声音,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甜甜的又涩涩的感觉。
第22章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人物不可一日无钱。那麽,象我这样不大不小的人物应该怎麽办呢?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随著在装修新房购买家俱电器上的开支日渐增加,我深深感到了缺钱的苦恼。
一个人过日子感觉很轻松,是真的,特别是我作为公安系统内部的一名有点小权的干部,别的不说,起码平时抽的烟自己就从没花过钱。不是说别人专给我送烟,你只要想想,到公安局派出所办事-特指捞人、说情及办理特种行业手续年审。谁不是一包包的发烟给我们?我的抽屉里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好烟,至于在外面进馆子临走时总是少不了拿一两条好烟,这样一笔大开支就节约了。只要我愿意,差不多天天有人请我下馆子吃饭,所以一个月下来,自己的工资收入基本上可以不动。再加上这两年派出所抓赌扫黄、各类罚款加上办理暂住证等等,每个月加起来都有近两千块收入,按理说,起码也是小康收入了。
可是,真的要办大事,比如我现在和鲁丽要结婚,那可就是真的感到收入太少了,虽然我们住的是公家的房子,暂时不用花钱买,但房改是迟早的事情。而仅仅是结婚所需,鲁丽和我算了一笔帐,装修三万,家俱电器三万,酒席和其他开支一万,可我和鲁丽的全部积蓄加起来才两万,我父母给了两万,还有三万缺口,就这还没有算上给鲁丽父母的彩礼或者说是聘礼。按当地风俗,在城市生活的人彩礼一般是两万左右。当我听完这笔数字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可晕不晕,作为男人,一家之主,还是要想法子挺过去。
鲁丽虽然说她父母亲体谅我们,彩礼只要意思意思就行了,但我怎麽也不愿意丢面子,怎麽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凭什麽我结婚就要显得比别人矮一头,以后我还怎麽好意思见她父母亲。我告诉鲁丽我一定会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彩礼绝不会少的。
大话说出去了,可钱呢?该怎麽办?唉,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只要我向其他派出所的同事学学,在那些美容院、地下赌场占一份干股,区区几万块钱还是不成问题的,可关键是那些东西烫手,眼下看是没什麽问题,但一旦运动来了或者是碰上什麽麻烦就惨了。
何况我从小在部队接受的那些教育让我视那些钱为毒物,我不是假正经,所里发奖金,一些部属私下里捞外快,只要不是太出格我都是睁一苹眼闭一苹眼,现实社会让我明白太多的事情了。记得香港电影《廉政风暴》里有一句台词,把贪污受贿形容为坐公共汽车,一个贪污员警警告他的好朋友说∶“你不坐公车(不贪污)是你的事,但是你不要挡在公车前面。”妨碍别人发财的事我绝不会做。
否则在中国有真正意义的廉政公署反贪倡廉之前我早都不知会死到那个角落里去了。
不知道别的象我一样的同事是怎麽操办婚礼的?真痛苦!难道老老实实领工资的人都是这样结不起婚吗?是否我和鲁丽对婚礼的要求太高了。父亲临走前一再嘱咐我婚事要简朴些,可社会风气就是这样,我有什麽办法?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借钱了。
借钱,这钱也不好借。我不是本地人,没什麽亲戚朋友。不能向下属借,那样不但影响极坏,而且也不利於我今后的工作;向辖区几个涉黑涉黄的老板借,想都不敢想,那和在他们那参股收黑钱没什麽区别,他们绝对乐意借钱给我,而且肯定不会指望我还钱。可我从此就再也洗不掉自己的污点了。
唉,真是一分钱难死英雄汉。鲁丽说她去借钱,被我一口拒绝,如果结婚要靠女朋友借钱才能结的话,这种男人也可以买块豆腐去撞死算了,以后也不要再做男人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以后我还好意思在家里当一家之主吗?
天气越来越热了,看著新房装修的进度越来越快,我的心情更加烦躁,脾气也变大了。一天晚上,我在派出所值夜班,晨,巡夜的民警和联防队员抓到个小偷,带到所里时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我问明情况,也上去狠狠揣了几脚。
在所里突击审讯,看起来眉清目秀高高大大的小偷竟然哭了,我接触的犯人也够多了,小偷更是不计其数,还从没见过哭得象他那样伤心的小偷,简直是哭得死去活来悲痛欲绝。我不禁升起测然之心。好声好气的问他究竟是怎麽回事。
这个小偷姓丁,是本市206机械厂的青工。206机械厂是老牌国营军工厂,这几年国家定单减少,他和大批工友被迫下岗。在菜市场摆了个小摊,可三天两头被工商局市管所罚款,一年到头也赚不了什麽钱。同在一个厂上班的女友怀孕了,他被迫匆忙准备婚礼,可想尽办法也筹不到结婚的钱,眼见著女友的肚子越来越大,他一时情急就走上了歧路。
看著这个本该成为新郎现在却身处牢笼的青工,我心里没来由的酸酸的,松开他的手铐,看著从他身上搜出的身份证和工作证,他真笨,出来行窃还带著这些证件。旁听的两个年青员警也被他的交代打动了,也许他们也想到了自己可能也会面对这样一幕,有人悄悄为他倒了一杯水。小小的审讯室沈默了。
事上竟有这麽巧的事,这个姓丁的青工竟然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看著身份证上那一串熟悉的阿拉伯数字,我心里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我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问他家里人是干什麽的,他以为我要通知家里,吓得大声恸哭,连声哀求我不要通知家里。
我好不容易才让他平复下来,原来,他家里三代都是206机械厂的工人,爷爷、父亲都是多年的先进生产者,曾屡次获得省级表彰和军工系统的嘉奖。如今爷爷的退休金和医药费常年没有著落,父子同下岗,家里真的是到了没有办法的地步,全家都靠母亲当环卫工人的五百元工资和自己时不时获得的一点收入生存,看著眼前这个祖孙三代为国家贡献自己的青工,听著他们悲惨的处境,我的眼眶不知不觉的湿润了。
虽然我知道下岗工人生活艰难,也曾在执勤过程中接触过一些下岗后摆地摊的工人,但从没想过竟会艰苦窘迫至此。如果我的父亲是206机械厂的工人,而眼前的这个青工的父亲是军队的高级军官的话,我在心里默默的想著,那麽,也许此刻我和他的位置就要颠倒了,他是高高在上的代表法律秩序的公安员警,我则是萎缩在地下的小偷。身处他的环境,我不知道自己除了走和他同样的路,我还有什麽其他办法。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决定要帮这个和我同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可怜人。但在此之前,我要核实他说的事情的真实性,虽然我的情感我的只觉都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但经历了
太多的虚伪和欺骗的我却不得不带著怀疑的眼光审视所有看起来真诚纯洁或者催人泪下的故事。
没用多久时间,全市联网的户籍管理系统和206机械厂所在辖区派出所的回音都证明了一切都是真实的,那边派出所回话时还顺口说了句,那个姓丁的家里还算勉强过得去,206厂还有更多的更苦的人家,现在厂里下岗青工真让人头痛,打架斗殴、偷摸拐骗还有卖淫的太多了,弄得我一接电话就紧张。我听著他抱怨的诉说,应付著将电话放下,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将他暂时关在临时拘押室,我叫了在场的几个年青警员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告诉他们查证后的结果,接著我毫不隐饰自己的意思,“这个家伙太可怜了,我想帮他。你们的意思怎麽样?”
几个年青警员互相交换著眼神,然后用徵询的目光看著我,我对负责审讯记录的江戈说,“把刚才的记录给我。”
拿过审讯记录,我看了他们一眼,将那几页记载著一个悲惨故事的记录撕了下来,一边注视著他们的表情,一边慢慢的但又坚决的将纸张撕的乾乾净净。他们都神情紧张的看著我的动作,随之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我看著眼前这些平日里有著各种毛病的年轻人,心里涌起一阵感动,沉声说,“谢谢你们!”说著向他们敬了个礼,他们收起笑容,迅快的也向我回了个标准的敬礼。我敬过很多次礼,却从没有一次象此刻般真诚。
天亮后,我将自己的储蓄卡交给江戈,要他到银行帮我取五千块钱,自己和另一个年轻警员带著叫丁建华的青工开上警车去206机械厂。206机械厂位於郊区的团结大桥附近,硕大的厂区占地数十亩,只是原本人声鼎沸的厂区此时已是冷冷清清一派荒芜的气息。
在厂区附近的一个小吃店,我叫了三份早餐,通宵没睡,确实感觉到自己饿了,狼吞虎咽的一会功夫就将几个馒头和一大碗稀饭消灭的乾乾净净。丁建华却是神色颓唐食不下咽。我笑笑,“小丁,不管怎麽样,饭还是要吃。”听到我的话,他哆嗦了一下,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拿起馒头咬了一小口。
过了没多久,江戈骑著边三轮摩托车赶了过来。我们一起上了警车,按照丁建华的指点,一直开到他家宿舍楼的附近。看看几丛低矮的树木掩映下破旧的老式砖瓦房,我轻轻叹了口气,将丁建华的身份证工作证还给他,迎著他诧异的目光,我告诉他,我们已经将他的审讯记录销毁了,希望他以后老老实实做人。眼泪水从他乾涸的眼光流出,他象个绝处逢生的人儿痛哭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别哭,象个男人样子,把头抬起来。”丁建华拼命的抑制著自己激动的情绪,哽咽著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无尽的感激。
“我们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说起来也真是有缘。”看看他疑惑的眼睛,我笑了,“怎麽,你不信?”我掏出身份证递到他眼前。
“虽说我们这不是什麽大城市,但几十万人里能遇见也真算是有缘。你准备结婚,我也准备结婚了。这里…”,说著我从江戈手上拿过钱,“有五千块,是我借给你的”,我将钱塞到他手里。
丁建华一时反应不过来,傻傻的拿著,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切。
当他的目光看到那一叠钞票时,这才浑身颤抖著惶乱的将钱送过来,嘴里念著些可能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什麽意思的话。
我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说,“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听清楚,我是借给你的。”我推著他的手继续说,“先把婚结了,小孩子在肚子里不等人的。以后做什麽小生意给我们说一声”,我指指身边的江戈和另一个年青警员方竞,“或者在我们派出所的辖区,别的帮不上你,少交些费用和罚款我们还是能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