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然而,正当她打算移开目光继续下楼之时,却忽然发觉,大堂右边的某个角落,似乎与其他地方不太相同。
有些,剑拔弩张之势
那一打眼太过迅速,并未看得真切,就在宁远湄想要定睛再仔细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之际,却听得不远处有句颇为夸张的惊叹:“阿绾,你快掐掐我,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却是两个花间酒洞仙歌乐坊的小歌姬倚在栏间伸长了脖子向大堂看。
此地不宜久留,无论何事,终归与无干。
不过,许久没下过悬壶峰了,眼下既然似乎有乐子可寻,那自己只远远听一听看一看,应该不打紧吧?
终归是两个小小凡人,定然看不破自己此刻施的掩身术。
且听听她们怎么说。
“豆蔻别闹,都压着我的筝柱了,弄坏了琴弦你可是要赔的。”叫阿绾的那个笑着推了同伴一下,“快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绾绾,如果真不是我在做梦的话,那么本姑娘要严肃地告诉你,我有心上人了,呐,就是那位穿白衣服的公子哥哥。”豆蔻握着阿绾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心上人,开什么玩笑,”阿绾调侃了她一句,“太久的就不提了,单是上次看到罗尚书家那位登科及第的小公子,你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上上次,那位五皇子来咱们这时只顾着跟良宵姐姐说话没跟你逗闷子,你就闷闷不乐地说心上人有了别人不要你了。心上人,可是真正放在心尖上来疼来爱的人,像你这种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的,那不叫心上人,叫新欢。”
最后两个字尾音拉得老长,玩笑之意甚为明显。
“哎我的绾绾长大了啊,还懂什么叫心上人了就你那种万年不开窍的性子,恐怕还没喜欢过什么人吧?哼,以前是我年少轻狂,没见过真好的,这次可不一样。”没等她说完,豆蔻就给呛了回去,她一边颇为自豪地挥手指向宁远湄刚刚发觉不太寻常的那个角落,一遍捂着脸娇滴滴地忸怩道:“呐,我的心上人,就是那位穿白衣服的公子哥哥,不变了。什么看不见来来来,从姐姐我这个角度看,看见没,就是那个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剑和一堆,哦天哪没错,是一堆灵石的公子哥哥。”
那边静了半晌,竟未再有反驳之声。
宁远湄默了一瞬。
好像一不小心偷听了人家闺阁墙角。
不知是哪位穿白衣服的公子哥哥,这么讨小姑娘的喜欢。
毕竟现如今距百鬼乱世那场人间浩劫的终结没有几年,凡界出于对在战火中拯救了他们的修真界的尊崇和敬慕,纷纷在各处为修真各派竖牌立碑、歌功颂德,修仙风气一时大盛,如今在帝都无论是那些官家公子还是富家少爷,都摒弃了以前热爱的金丝银线袍玉带绫罗衫,有事没事喜欢穿一身白衫或一袭青衣满街乱晃,以彰显自己有着不同于旁人的仙气和对于修仙浓烈的向往之情。
正因如此,哪怕就凭方才那一打眼,也大体可以看出这楼下无论是赌场中还是酒桌上,穿白衣服的恐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单凭这一个特征,恐怕难以辨清吧
然而,再定睛一看,她自然就明白了。
即便在人堆里,也是一眼可辨的,那般清晰出众。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何人配白衣
何用看别人,只看那一袭白衣胜雪,和那人清冷淡漠的无双眉眼,便已然足够那两个小姑娘思一盅春了。
细细想来,掌门师兄长年一袭苍色裳服,自是肃穆端庄;子安一个暴脾气偏生钟情蔚蓝,穿出来也能叫不熟悉他脾性的人生出几分天朗气清之感;而潇湘那个与竹为邻的人惯穿青衫……
算起来,虽然世人都觉得一身白衣才够飘飘欲仙,但实际上四圣君中,只有二师兄望舒君,才是正统穿素白衣衫之人。
只是,今日之素看来仍有些缟素意味,算算日子,怕是此次为那位前辈设的阵出了些问题。
毕竟逆天改命,成者自古寥寥。
许久没见他这般面未覆冰的模样,初初望去,纵然曾经看了几十年,竟还是觉得清绝出尘,不可方物。
其实比起后来北冥冰玉覆面的清贵逼人,宁远湄倒还真有些怀念起他那段年少时凭一张早晚不变的石头脸把一众姐妹仙子迷得七荤八素的荒唐日子来。
不过怀念归怀念,消失许久的望舒今日竟然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不晓得是要做什么。
不管他是要做什么,且留下来偷偷帮衬一把好了,日后也好开口让他帮忙打发那狐狸。
正这般胡思乱想着向下看,乱瞟的视线便忽地对上那双清寒淡雅的眸。
这边庄严肃穆地两相对望片刻,二人皆是不约而同般移开目光。
看来望舒心情不大好。
算了,还是不要去触他霉头了。
然而,就在宁远湄打算若无其事地悄悄施个法遁了之时,却蓦然听到远处原本莺歌燕舞的花台之上传来阵阵清脆铃声,紧接着的,是那刚刚还在病榻上气若游丝的红衣美人娇媚惑人的声音:
“多谢诸位赏光莅临玉颜春夜,良宵这厢有礼了。闲话无需多言,良宵在此预祝各位皆能得偿所愿,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在周遭雷鸣一般热烈的掌声与叫好声中,宁远湄不动声色微一回身,恰恰看到台上的良宵随着道道初开的光束袅袅走向舞台中央,从二楼向下望去,就好像她走过的每一步,都开出了一朵摇曳生辉的灼灼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