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霁恻然无语。
李琦却回身望向他:“此案不日将结,且郡主婚期已近,殿下,可要及时带她返蜀。”
南宫霁一怔,竟迟疑。
李琦蹙眉:“殿下,难道另有打算?”
南宫霁转眸似沉吟,思来事到如今,对李琦,实无须再隐瞒甚么,遂轻叹一声,道:“近时听闻今上身子不甚好,我想留在京中,待他痊愈再言。”
李琦听闻此,竟一改先前的温文,厉声斥他糊涂,道:“莫说殿下此回私自入京本该当何罪,便说如今圣躬不豫,后事已是及难料!国本未定,便不论其他,万一豫王得势,殿下,可仔细思量过后果?”
南宫霁面色顿变,似也起了恼意,一拂袖道:“表哥说远了!他不过是小恙,怎就牵涉到国本?况且豫王。。。”
话音未落,却教李琦一把攥住衣袖,力道之大,竟令前人生生倒退了一步:“殿下醒醒罢,莫自欺欺人了。京中早盛传天子卧病不起,难道是空穴来风?宫中已收养了宗室子,今上本值壮年,若非急于立储,何须如此?”
心似猛然教人重锤了一下,南宫霁呆若木鸡:本是常理,他怎会不知?故作糊涂,只是不敢深思。。。天人永隔,生死别离,此情,若终只得成追忆,则纵然教他南宫霁坐享天下,又有何义?
“前事我有负于他,这一回,我不欲再弃他而去。无论后果如何,我皆无悔。”
终是千山万里,不如你一笑风轻!
李琦再望向其人时,见他已是面色如常,只目光乃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秋雨淅沥的黄昏,南宫霁独在窗下出神。时日如梭,离蜀时尚蝉声未歇,然眼下,身上这一袭薄衫却已难抵秋寒。李琦偏选在此时西去吐蕃,到时当正值雪地冰天,着实教人几分忧心。苦寒难御,君此一去,惟愿无恙。
“大哥,可歇下了么?”门外,传来璧月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进来罢。”南宫霁也正有话要与她说。
门轻教推开,璧月端着一小碗缓步入内。将碗置于桌上,回身笑道:“我新做了碗羹汤,大哥尝尝。”
南宫霁依言端碗尝了口,道:“略微咸了些,然而较之昨日,已是甚好。”
璧月闻言,却似得了褒奖般,满面欣喜。
南宫霁一声轻叹:“你若早这般,当初也少受爹爹与杜娘子多少责罚。”
璧月一嗔,面色但显几分失落,转背过身去。今日她一身素色,虽清雅,然如何看,与她却总有几分不相称。
南宫霁遂道:“前案已了,兰歌的在天之灵当得告慰,且表哥昨日已送她回去吐蕃,因而这身素衣,也是时可换下了,自无人会苛责于你。”
璧月摇了摇头:“兰歌因我而死,我惟以此法悼她。。。实则,穿久了,倒觉这身素色并无不好,况且。。。”声音渐低下,似又撩起愁绪,然只须臾,却又回身嗔笑:“大哥总盯着我这身衣裳作甚?纵然前案已了,难道当下已无他事可令大哥操心了么?”
南宫霁微微一笑:“自然有!事既了,你,也当回蜀完婚了。”
旋即,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入耳---是璧月不小心碰倒了凳子。
南宫霁转过眸去,故作平淡:“回去罢,趁事尚可补救。大婚在即,爹爹不会责罚你。”
“走到这一步,大哥以为,我还能回头么?”璧月冷然。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何况,命你回蜀,乃是上意!你不可抗旨!”方才张放前来,便是转达上谕,事已了,他兄妹当即刻返蜀,不可耽延!
“抗旨”二字,着实令璧月一震,然下一刻,却是凄笑出声:“抗旨?也罢,我就是抗旨了,倒要看他能奈我何!”
南宫霁无奈:“你是蜀中郡主,这般,难免连累蜀中与爹爹。”
璧月一怔,似有所犹豫。凝眉思忖良久,却一跺脚:“事已至此,我还有何面目回去?再言之,要我嫁给韩钧,不如教我死了的好!既然今日,木已成舟,我便横下此心,死也要死在汴梁!大哥便莫管我了,但回去禀告爹爹,璧月闯下大祸,请爹爹降罪,将璧月贬作庶民,驱逐出宫!这般,今后无论事出如何,便皆连累不到蜀中了。”
果真是冤孽,南宫霁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兄妹竟会同恋上一人,且心意之坚定,也是如出一辙!无可奈何,惟一声长叹:“然你当知,今上对你并无意,何况你已教许配韩家,入宫乃是绝无可能?若不归蜀,便只能独自浪迹,那等艰辛与孤苦,并非你一弱女子能受!”
璧月无言以对。
南宫霁面上显了几丝疲色,揉着眉心:“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息罢。明日打点下,这两日便归蜀。”
璧月怔呆片刻,木然转身向外走去。
南宫霁终于缓出一口气,却殊不知,这颗心,实是放下过早。
夜色深寂,榻上之人却转侧不能入梦。不知何时,正渐恍惚,几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偏又不合时宜传来。懵懂坐起。门外,是通儿的声音:璧月半夜三更独自外出,李老汉但觉诧异,忙命通儿前来回禀。
无风,静谧的湖面,完好映着一轮弦月的轮廓,引人遐思。湖边,璧月已徘徊一阵,终于驻足,凝望湖上出神。
“璧月!”身后传来的呼唤,令伫立之人一惊,即刻却又上前几步,临水而立。
“璧月,你要作甚?”南宫霁有些惊慌。
“大哥莫问了,小妹自欺欺人,做了许多荒唐事,实是无颜再活在世上,大哥便当成全了小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