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如和陆清徐的外祖父,乃是西为山下凤凰花城的城主白炎。
凤凰城是最早表示臣服九辰的西北部落,他们的母亲白容儿自小就被封为郡主,居住于九辰帝京,及笄之年前往当时还很繁盛的丹斯国和亲,被封为宣王妃,诞下姐弟两个。丹斯亡国之时,陆清如姐弟尚在凤凰花城探望外祖父,这才幸免于难,而整个丹斯皇室,亦只有他们两个活下来。
后来,部落间争端不休,连年战乱,直至拉普王火烧凤凰花城,合一大师将陆清徐救下,尔后,陆清如对外宣称陆清徐已殉城,实则将他藏在这竹屋养伤。
“一个月前,你忽然消失,我急得快要发疯,可又不能布告天下,没想到你竟带着那九辰太子一起回来了,你啊,你啊……”
陆清如情绪激动地说着,念及国仇家恨,几欲落下泪来。
“阿姊,你不要难过,我这些天过得很好……其实,其实夏侯坤是顶顶善良的人,当初也不是他率领九辰军亡我家国,凡事毕竟还是要往好处想,念着那一点好,才能轻松一点活着,不是吗?可恨的是那奉恩侯齐易,我才听闻,他竟烧了邺京城,此等贼子,我誓要亲手刃之!”
朱正廷宽慰道。
陆清如一把将他推开,气道:“你还在为夏侯坤说话,你……”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朱正廷心中实在无奈,可毕竟还要顾念陆清如的心情。
这世上,各人皆有各人的经历和处境,亦有各自的公义,谁也不能站在本就不存在的制高点上指指点点,亦都不能强求他人感同身受。
陆清如抽泣了半日,又道:“好罢,我知道,你打小便固执,认定一个人便是一个人,过去在凤凰城,与那夏侯坤又有海棠花溪的情谊,如今,如今你定是不会为了你可怜的阿姊与他作对的了。”
她叹了一声,续道:“过去你吃了很多苦,阿姊不愿意责怪你……你既提到那奉恩侯,阿姊也不妨与你知会一声,那齐易要娶的小娘子便是我的侍女阿露。奉恩军军纪严整,平日里绝难以混入主帅身边,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嫁娶当日,便是齐易身死之时。”
朱正廷恍然:“我想起来,阿姊身边确有一位侍女,阿姊还夸过她聪慧,剑术进步神速。阿姊既有了计划,当不会有差错。虽说如此,我堂堂男儿立身于世,岂有让阿露孤身入营的道理?到那一日,我定要助她一臂之力!”
陆清如道:“难道我便舍得让她只身返险?”
朱正廷忙道:“阿姊,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清如思忖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道:“你长大了,是该为家国做点事。不过,九辰的那几位就别掺和进来了,我们报我们的仇,绝不想沾那九辰太子一丁点恩惠。”
朱正廷点点头,他本也不愿意夏侯坤亲身经历这凶险之事。
末了,又道:“阿姊,这二日夏侯坤宿在你府中,你不会想要……”
陆清如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担心他的安危?难道你阿姊那般不堪,竟傻得在自己府中杀人灭口吗?”
朱正廷展颜一笑,道:“我的好阿姊当然是天下一等一善良的阿姊,既知道弟弟的心思,当大人有大量,不会再与他为难了吧?”
陆清如轻哼一声,道:“懒得理你,快乖乖回去歇觉!”
她转身欲走,又听得朱正廷犹犹豫豫说道:“阿姊……我还有,还有一事。”
“什么事?”
“我的眼疾,其实早已好了……我本不想隐瞒阿姊,但是……”
“好啦,我都明白。”
陆清如笑着打断他的话,摆摆手,不再继续这话题。
姐弟二人沿暗道原路回到长公主府后便各自散去。
朱正廷回承极殿院中时敛声屏气,见无人察觉,方略略放下心来。今夜与陆清如一席谈话,终于解除多日来心中的一大疑惑,身心皆甚感轻松,回到房中,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一夜好梦的奢侈,自来到这书中,还是第一回。
为自己,也为了还能再见到陆清徐的夏侯坤。
☆、999
翌日清晨,一丝花香飘入承极殿东厢房之内。夏侯坤闻香起身,执笔点墨,写下一句简明欢快的诗:新柳牵风影,暗香入画庭。
这时门外人影耸动,推开门,见是朱正廷。
他不知何时去弄了一套长公主府侍卫的甲胄来,手持红缨枪,笔笔直直挺立于东厢房外面一侧,听见吱呀开门的声响,偏过头粲然一笑:“你醒啦?”
夏侯坤端详了他一阵,满脸都写着惊讶:“你这是……”
朱正廷见对方看不懂自己的角色扮演小巧思,心头有些不悦,将红缨枪在地上重重一墩,头一扬,帽子登时摇摇晃晃似要落下来,差点坏一场好戏,好在他遇变不惊及时稳住。
甲胄不大合身,在他高高瘦瘦的身材上挂着略显宽大,只见他态度从容,将红缨枪弃在一旁不管,双手扶住高高的帽子,极是潇洒地说道:“太子殿下,今后我就是你的小兵,你的护卫!”
夏侯坤一怔,半晌,伸出手去,为他取下帽子,温声道:“这个太沉了,可以不用戴的。”
朱正廷知他藏着心事,也知道这心事与帝京一位旧人有关,只是这连日来旅途奔波,不及详询,而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也不可能为那些旧日的恩怨驻足,便忍住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