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身子单薄的男人,早褪去一身稚骨,变得极有担当。祝平叙这两年在公司里从未有一天懈怠过,次次早到晚归。同事问他为什么?
他笑了笑,说:“我又没家可回,公司好歹有点人气儿。”
董事长回想着听过关于祝平叙的流言蜚语,要么是“他可真拼命这身体撑不住吧”,要么则是“都没家了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可是任谁看见一个在身边待了两年的人,突然被查出绝症,随时可能会死去。都会觉得好不真切。
或至少替他难过一下。
而祝平叙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去死。
他……还幻想着能到白头,哪怕一个人,或者娶个姑娘,与子偕老。
活着。
他竟然转眼去看过往,什么都不求了。只求一个活着。
能活着,多好啊;能活着,看尽世间百态,赏尽世间繁华,多好;能活着,只要能活着,好像什么都能拥有。
他想完完整整的过完一生,而不是接受一个“天妒英才”的浮云称号,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上天嘲弄。
祝平叙这天像个疯子,跑回自己的小出租屋,把屋内的一切都扫落在地,一会儿尝试着拨通奶奶那个多年空号的电话,一会儿拨通了好几个朋友的电话,跟他们嘟囔一堆废话。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似与其融为一体。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沉默了好久,好久。
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还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天,又或是两天。祝平叙自地板上睁开眼,腰酸背痛。他手脚并用,扣住木地板才勉强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只觉得浑浑噩噩。
浑浑噩噩间,他收拾着屋内狼籍,噗呲笑了一声:年轻时不曾哭,长大后倒是把眼泪全给哭完了。
收拾毕,祝平叙深切地体会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他扯上病历单和钥匙,披上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医院。自以为冷静,眼神僵硬着,宛如一具空壳。
今天阳光特别好,太阳也大。本来就潮乎乎的空气中平添热浪,烧得人直蔫,树叶子都打了卷儿。
医院人也少,往日长长的队伍消失不见,只剩一个孤独的窗口。做缴费记录的人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着。祝平叙抬手去敲塑料窗口,待到手都要敲红了,也没能把熟睡的人敲起来。
一片死寂。
祝平叙盯着通红的手背好笑的想,他此刻就像是电影里快要死掉的男主角,一切聚光灯都聚在了身上。
只是谁愿意当男主角呢?
反正他不愿意。
好容易叫醒了贪睡的人,他心脏咚咚地跳,跳得恐慌,慢慢悠悠拖着步子迈向检查室。
医生冷着张挂满赘肉的脸,冷酷地给他打上麻药。迷迷糊糊间,一根细长的管子顺入喉咙,伸向胃部。
……
做完胃镜,祝平叙甩甩脑袋,清醒了许多。也不愿意缩在家里,于是到处闲逛。
带着点欧式风格的公寓楼布着“飞利浦科技先驱”的广告,黄白色小瓦片落起来的楼在阳光下反不了光,公交车无终点地跑着,掀出一阵滚烫的臭气。人们拥着人,或穿着黑布褂子黑布鞋,或穿着臃肿的西装和宽松的裤子,蹬着闪闪发亮的皮鞋。
电动车和摩托车到处跑,叫人烦躁不安。
祝平叙披着自己的长款黑色的毛呢大衣,和周围人格格不入,仿佛过的不是同一个季节。
他也不在意别人打量的目光,脑中反复播放着上午做胃镜的画面。冰凉的管子刺入胃部,亦刺入心脏。
那年是他和齐殊在一起的第二年,两人刚满二十一。
他蹙着眉问齐殊,有点撒娇的意思:“你就这么不愿意把咱俩关系说出去。”
这也怪不得祝平叙,前些年齐殊谈的那些女朋友或男朋友,无一例外,齐殊都顶着“天大”的压力,恨不得让全学校的人都知道。
到后来校方也没办法,尤其是那些他的前男友。因为掐指一算竟然一个也管不了——这齐殊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小子,爸妈还在国内有强盛的势力,给学校投了不少钱。
久而久之,齐殊再有个什么大动作,或者又说了什么惊乍人心的话,学校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忽悠自己,没再找他算账。
当时的齐殊睫毛微颤,转瞬抬起头冲他笑,“护得紧的才藏在心里。”
而祝平叙虽然心下憋闷,却也被哄的没了脾气,“唔”了一声。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齐殊在他们二十二岁的时候便同王谪在一起,不光瞒着他,还瞒着文书白和陆材,将王谪和他自己的关系公之于众。
祝平叙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瞒得那么结实的,可当时他忽的就意识到:什么狗屁护得紧的,少年人的喜欢哪个不是恣意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