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一次？”陈妤有点跟不上苏祈言的脑洞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祈言盯着陈妤看了一会,直把人盯得眉头紧皱,才垂下眼,将那直白的目光收敛起来，轻轻说：“你又皱眉了……自从你将我捡回去后，我似乎一直都不能让你安心，更别说哄你高兴了。”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白玉瓶,往杯中倒了一点，端起来一饮而尽,陈妤本以为那是茶水,但嗅到淡淡的酒香时,才发现那竟然是酒水。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吧。”陈妤悄悄跟1314说。

1314很惊讶：“你这样的也能这么有觉悟？”

陈妤不服气地问我在你心里到底是哪种人，1314冷笑一声回答一句不是人。

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不能跟自家系统计较,陈妤调整好表情,对苏祈言说：“陛下，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喝酒了。”

说到这里,她才发觉自己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迈开步子往苏祈言那边走去：“我不想探究你到底为何要给自己下毒，但你是大周的君王,你若出事,整个国家会动荡不安，你难道不知道么？”

苏祈言没有拒绝她的靠近，等她走到面前,才微微抬起头，黑眸中含着自嘲的笑意：“你担心的不是我……而是君王啊……”

陈妤冷淡道：“你就是君王，这有什么区别。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般糟蹋自己。”

苏祈言轻声哼了哼，像是在笑，对这句勉强说得上是关切的话语无动于衷。

“可我觉得不够呢，我希望你念着的人是我，不是你捡回来的那个小乞丐，不是王室的十七皇子，也不是大周的帝王，就只是我而已……”苏祈言抬起手臂，用手背盖在了眼帘上，形状优美的嘴唇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不是因为可怜我，也不是出于你那种该死的责任心，无论我变换成哪种身份，你就只是挂念着我这个人，眼里只能看见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贪心？”

陈妤心平气和地说：“陛下又在说胡话了，把手给我，我来替你看看。”

说着便想要拉开苏祈言盖在眼睛上的手臂，谁料刚刚碰到他，就反被人握住了手腕。这个举动虽然有点猝不防及，但也没有出乎陈妤的意料之外，她镇定不动，只是问：“你抓着我的手，我要怎么给你把脉？”

“不用了，我既然能逼你过来，就是肯定了你解不了。”苏祈言摇摇头。

他虽然握着陈妤的手腕，但所用的力道极轻，手指都没有完全收拢，就只是虚握着而已，只要陈妤有心，很轻易就能挣脱出去，不过见苏祈言不动，她也就跟着僵持。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觉得我贪得无厌？”苏祈言又问了一次，他对于这个问题似乎非常执着，颇有种不听见答案就不罢休的架势。

这边陈妤还在思考着要如何回答才能戳刀子戳得更精准，那边苏祈言却是慢慢执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还撒娇似的轻轻蹭了蹭柔软的手心。

陈妤心想卧槽这小孩是硬攻不成，想要换软的上呢？

她看透了一切，于是继续维持着淡然的表情，也不抽回自己的手，由着苏祈言抓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蹭，并且用带了点水光的眸子哀求般地望着她。

苏祈言仍然执拗地要求一个回答，陈妤想了想，叹息着说：“贪心是人的本性，我不觉得有什么错。”

漂亮的少年因为她这句话，眼眸倏地亮了起来，像是落进了点点星火。

但下一秒他眼中的光芒就被无情地扑灭了。

因为陈妤以一种十分无所谓、十分平淡的语气说：“所以我从不讨厌贪心的人，只是不喜欢你罢了。”

趁着苏祈言浑身僵硬、彻底失去了反应能力的间隙，陈妤将自己的手撤出来，接着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一回头，看见苏祈凌脸上来不及收起的促狭之意，他看起来似乎很想为陈妤鼓鼓掌，说话时带了一股莫名的赞赏意味：“你这话叫陛下听了，该有多伤心。”

陈妤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转过头，神情诚恳地对苏祈言说：“陛下，是我思虑不周，你是天子，我不该妄议于你，刚才的话，你就当不曾听过吧。”

然而在这种极度不走心的安抚下，苏祈言脸上的僵硬之色扩散得越来越快，不多时就变成了顽石一般的冷硬。

“……不喜欢我？”

他喃喃道，像是在问陈妤，又像是在问自己，这四个字仿佛一记重锤，令他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你不喜欢我……我不信……”他反复地说着不信，念叨得多了，似乎就说服了自己，眼神逐渐又坚定了起来，“你想骗我，我不会信的。”

陈妤静静地望了他一会，直到他的声音消失，才温柔地开口：“我也不喜欢自欺欺人者。”

苏祈言脸色一白，差点没把嘴唇咬破，但或许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回他冷静得很快，重新扬起笑，但那笑容中藏着陈妤无法解读的诡异意味。

“没关系，这次是我不懂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下一次不会这样了，下一次……我不会让你再有厌弃我的机会。”

他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想象中的美好光景，唇边的弧度越发柔软，细看竟带了点憧憬，这副陷入美梦一般的神色令陈妤心下一凛，忽然多出了不好的预感。

“……你究竟想做什么，什么重来和下一次？”陈妤越听越不对劲，一边问自家系统，一边问他，“你不要骗我。”

陈妤难得用上了严厉的语气，但很明显这对苏祈言并没有效果，反而让他看上去更加高兴了。

“你问我，我就不会骗你。”苏祈言说得非常诚恳。而在他看来，也确实没有那个必要说谎，因为依照他那九世的经验，只有他一个人会有记忆，即便这次告诉陈妤所有事情，到了下一次，她也一样不会记得，如此一来，说与不说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我啊……早在你那天将我捡回去之前，就认识你很久很久了。”苏祈言陷入了回忆之中，眼中多了一抹追思，“当然，除了这一次，你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不过也不怪你，谁让我是天生的灾星，总是会因为他的关系而死于非命。对比起来，你自然会更喜欢跟他这个帝星相处。”

他抬手指了指苏祈凌，嘲讽道：“这个人，他一出生就什么都拥有了，你觉得我贪心，可真正贪心的人是他才对！他什么都不缺，可还是要抢了我在意的一切，甚至让我连苟且偷生都做不到……他对你来说是福星，可与我而言却是彻头彻尾的灾星！而且还是折磨了我一世又一世、宛如跗骨之俎阴魂不散的灾星！”

苏祈凌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他能感觉出苏祈言话里的认真，可正是因为这份认真，才叫他心惊。

这话里的含义……可值得琢磨啊。

“……一世又一世？”陈妤念了一遍，眼眸慢慢睁大，满是不敢置信，“你难道——”

苏祈言自认已经透露得够多了，也不差这一点，于是爽快地解释道：“如你所想，我重来了很多回，可想尽了办法，也没办法活得长久，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因为你的缘故，我才破除了这个诅咒。可是我后悔了，我宁愿你不要这么做……”

“但没关系，我还有重来的机会，下一次，我什么都不要，皇位也好，活不长也罢，你要我就好。”

“叮，苏祈言好感值2，总计98。”

陈妤沉默了好久，才堪堪将他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消化完毕，然后看着苏祈言的目光都不对劲了。

没想到啊……这孩子居然还能读档重来！难怪小小年纪就学得表里不一，敢情是因为他早就提前升到了满级！

“这算不算bug啊？”陈妤问1314，“以前没出现这样的情况，而且你肯定早就知道这小子有问题了吧，知情不报是不是可以投诉啊！”

1314装傻：“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陈妤不上当：“你就别装了，认识你这么久，我还不够了解你吗？如果你真不知情，现在绝不会放过嘲讽我的好机会，而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你说我跟你什么关系，你居然还坑我一把，是不是有些不够意思？”

1314辩解道：“我看你做任务做得太顺利，加了点料而已，你看这不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吗！”

陈妤：“……给生活加点料波力海苔？”

1314：……看我的智障球！

两人互相嘲讽了一遍之后，陈妤平复好心情，目光复杂地望向苏祈言。

“这么说……我当初救了你，也不是个意外？”

苏祈言笑起来，笑容里依稀可以看出些年幼时的模样：“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意义啊，多亏了我拥有那么多世的记忆，所以才能恰好在那个时候被你所见，你说是意外也好，人为也罢，最终你还是把我带了回去，这不就足够了吗？”

“那你说的下一次……”

“我呢，不想看到你厌恶我的样子，更不想看见你与苏祈凌站在一块，我很不痛快，但你又不愿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所以我只能重来一次。”苏祈言的声音非常温柔，但那种温柔却只会令人毛骨悚然，“我记得你的喜好，记得你所有的行程，甚至托萱兰姑娘的福，我亦知道了你以前的事情……我记得这么多，下一次绝对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我们会回到从前那样宁静的日子里，不会再有苏祈凌，不会再有十七皇子，你眼中只会看到我一个人……”

苏祈言语带憧憬地勾画着自己想象中的生活，眉眼都含着笑意，原本就精致出色的面容在这份笑意的渲染下，更显得漂亮。

但陈妤心中暗叫不好，沉下脸打断他的畅想：“够了！”

苏祈言果真停了下来，可几秒之后，他像是感觉不到陈妤的怒意似的，若无其事地说：“你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么？没关系，你喜欢什么都可以，一切随你的心意，我不会再违逆你了。”

陈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感觉到一阵无力。

“你未免也想得太好了。”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苏祈凌总算发声了，他走到陈妤身边，并肩而立，以俯视的姿态看着椅子上的苏祈言，“偷来的东西又怎会长久？就算真如你所说，你历经多世，可这么多世中，白梨都不曾属于你，那么哪怕你能重来一次，你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苏祈凌神色凛然，盯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改变不了——在那么多次的过去中，你都是失败者的事实。”

哐当——

苏祈言挥袖一扫，桌上的杯子便被他尽数打翻在地，裂成了碎片。

“苏！祈！凌！”苏祈言念着这个名字，宛如在凄厉地诅咒，“那也都是因为你——你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凭什么我生来就要作为陪衬，给你当了垫脚石？”

“你看，你说不在乎，可仍旧被我一句话所激怒。”苏祈凌不徐不疾，完全不将他的暴怒看在眼里，“你到底是喜欢白梨，还是因为我占了她身边的位置所以不甘呢？”

苏祈言的眼神已经变得极为阴冷了，他没有回答，低头却咳出了鲜血，血珠滴落在地，染红了衣裳。

陈妤一惊：“毒发了？”

她连忙去抓苏祈言的手腕，却不料苏祈言一个侧身，让她扑了个空。

“不用费劲了。”他咳了一会，沙哑着嗓音，视线瞥了眼被打翻在地的酒杯，“我在酒中下了加量的毒，刚刚才饮了一杯，没想到这么快就发作了，本来还想多与你说会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