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参将!您的伤未愈,将军勒令您在后方休息的!你可不能跑到这来!”
那小兵恳恳切切的劝导逗笑了吴子愉,他哪里有什么伤?转头向小兵看去,那一抹笑意却凝在了脸上——这是曙国的士兵服饰!他何等熟悉!
在俘虏营的日子里,他日日夜夜都盼着这红巾军出现在沙漠的地平线上,势如长虹踏破敌营,带自己回家;在入伍后,他日日夜夜与这红巾军相处,苦练、杀敌;升了品级后,他手下有一大批红巾军跟着他出生入死,破敌千里;亘城破,他和红巾军同袍殉国,死后骨灰同样撒在了亘城外茫茫的沙漠之中。
红巾军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热血和寂寥。
死后五百年时间,他如秦广王所愿与人间划清了界限,生前的记忆一切都缥缈而去。然而再次看到这熟悉的景熟悉的人,吴子愉浑身上下的血都叫嚣着,又令他恍惚着。
自己,怎么来到了五百年前的亘城?
正说话间,城墙上又上来一位身材高大,面含威严,走路姿势颇为潇洒虎莽的军官。那军官站定后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看到吴子愉后迈步走来。
“吴子愉!你竟然违抗本将的命令私自上城墙!”
吴子愉认出这是参与边境战争的将军之一,也是自己的上头领导胡孬将军。将军待他极好,这话在旁人听来是怪罪,在吴子愉看来却是责备和心疼。
吴子愉苦笑道:“见过将军。”
胡孬虎目一瞪:“居然还不穿甲衣!你是找死吗?!”一巴掌高高扬起,却在吴子愉肩上轻轻落下。
“要不是你小子有伤,我早就把你拖下去军法处置了!”
这里所说的军法处置,就是让吴子愉静坐抄一百遍兵书而已。吴子愉没什么读书的天赋,生前的生活从来不是安稳,所以他的pi股难以长久地坐在一处。要他静坐抄书一百年,跟去挨军棍差不多。直至到了地府,他才彻底安静下来。
“可不敢麻烦将军监督我,我赶紧回房!”听到军法处置,吴子愉心里却一阵感动。
“赶紧走!”
吴子愉回看了一眼胡孬,下了城墙。片刻后,他换了从雪山谷带来的衣裳,穿上了兵服甲衣。他坐到案前,开始翻看堆在案上的各种文书,试图从这里找出蛛丝马迹对应上记忆里的时间。他一路从城墙上下来,不是没有看到军中的气氛已经非常紧张,胡孬的神色虽正常,眉间却充满疲惫,眼下青黑。
越翻文书,心中的不详预感越来越重。
“啪”的一声,吴子愉把文书重重地摔到案上。
他回到了自己死的前三天。今夜,北蛮军夜袭我方粮草后营;明日凌晨,北蛮大军压境猛攻;明日下午,大军后撤至三十里,自己请命守城拖延时间;后日,城破,殉国。
亘城一破,曙国被北蛮长驱直入,国亡。
吴子愉跪坐在案前想着,若是自己现在出去吩咐保护粮草,或许就没有后面的事情发生,大军或许还可以坚守。但是他没有动。
听说雪山谷另一侧的妖兽擅长取人记忆做梦境,原来他不知不觉早已踏入了圈套里。这亘城的战乱,是取自自己的记忆,也就是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那个结局,何苦呢?
他该如何出这梦境?难道是按照历史,自己再死一次?一刹那间,凡音死前的景象从吴子愉脑海里翻涌而出,刺得吴子愉双眼通红。
他听见那北蛮军头子说:“凡音大师不在我军面前弹琴,怕是觉得屈辱。那本将就让你尝尝更屈辱的一面!来啊!把凡音绑了,送到王帐床榻上!”
他看见凡音被扇了一巴掌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鲜血直流,趴在地上急促地喘着粗气,眼里是一片死寂。
他听见凡音大笑:“路已绝!吾这一身,不愧天地父母,唯愧于知己。”凡音身为一代古琴大家,自有傲骨。他骤起拔刀抹脖,血溅三尺。
“吴景子愉!何惜我!死得其所!”
他感觉到自己眼前被一团血色糊住,奋力挣扎,拔刀向前。跌到,再起。身上是我的血吗?还是那些蛮子的血?好热。
刀落,吴子愉隔着血色看见了南蛮头子不可置信又带着赞赏的神色。接着他被一巴掌推出几十米远,而后万箭攒心。意识彻底泯灭之前,他看到南蛮头子捂着一只胳膊转身离去……
我能再忍一次吗?我还能再忍一次那样的屈辱吗?!双手握拳关节泛白,吴子愉不断地逼问自己。
不,我可以接受我死,但是我不能接受凡音那样屈辱地死去!
吴子愉噌地站起来,拉开门,想要去将军的房间。却见门前的小径上,胡孬身边的副将刘涩满面喜气而来:“吴子愉!”
“刘副将,我正好有事……”
刘涩打断了吴子愉的话:“我军擒住了北蛮的王子!”
吴子愉闻言一愣,前生时怎么没有这事发生过?那是不是说明这一次与之前不一样了?
“王子?哪一位?”他的眉梢也带上喜色。擒住王子,我军大有谈判机会!
刘涩哈哈大笑:“二王子洛玉欢!快,随我去将军处商量怎么处置这北蛮二王子哈哈哈。”轰的一声,一盆冷水似是从吴子愉头上泼盆而下,冷得他骨头发颤。
见吴子愉愣神,刘涩没有想其他,一把抓住吴子愉往将军房中走:“哈哈哈哈瞧你,被这天大的消息砸晕了吧?!”
不对,洛玉欢和自己所处年代不同,年龄更是相差了整整四百九十五年,那个二王子洛玉欢想必是和他同名罢了。吴子愉回神,稍稍安慰了一下自己,可是心里却犯了点嘀咕,万一洛玉欢和凡音也恰好入了这梦境,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