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列夫看到两人逃跑了，也没有追赶的意思。这头狼人很顺理成章地扭头盯住了倒在地上的壮硕士兵。士兵惊恐地看着狼人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双眼中的惊恐越来越浓，却毫无反驳之力。不远处的丛林里，被踢飞的士兵传来一声惨叫——周围的狼人已经赶来了，其中一个狼人已经撕破了这个负伤壮汉的军裤，凶残的奸淫已成定局。

韩烈皱着眉头，咬紧牙关，没有回头。克里斯亦是逼迫自己不要多想，只是拔腿逃跑。在这种时刻，逃脱的人和遇难的人同样煎熬。

终于，回航飞船就在他们眼前。两个猛男皆是恍若隔世般地楞了一下，然后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取消了冬眠保护层，开启了回航系统。飞船很快地认定了两人的身份，韩烈和克里斯终于成功地登上了回航的飞船。“哥，你去查一下后备舱，我去检查驾驶室。”克里斯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嗯，咱们一小时后出发。病菌隔离系统已经被开启了，咱们不能等太久。这一个小时，看看有没有幸存者能赶过来吧。”韩烈亦是松了口气，一边吩咐道，一边走向了后备舱。

进了后备舱，韩烈开始检查食物和日常用品，确定都还能吃能喝能用。看着这一箱一箱一百五十人份的回航用品，他不仅心中有些波动。最后，竟是只剩他们两个了。但是毕竟是成功了，毕竟是任务完成了。

忽然，身后的舱门传来几声声响，竟是毫无来由地锁上了。韩烈大吃一惊，立刻回头，冲到了舱门前。他反复试图开门，却发现舱门是从外面被锁上的，他完全无法打开。妈的，他在心里怒骂，门竟然自己锁上了，这种低级的工程错误居然也会出现在这艘顶级飞船上。

韩烈皱着眉头，用力拍打舱门，大声吼道：“克里斯！克里斯！我被锁在后备舱了！听得到吗？”

过了一会儿，克里斯的声音传了过来。很平静的声音，就从门的对面传过来。

“哥，门是我锁的。”

韩烈愣住了。

“哥，我不能和你回火星了。飞船一个小时后自动起飞，我已经设置好了。这个门的锁两个小时后自动打开。”

韩烈依然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竟是完全无法弄清楚现在是什麽情况。“刚才狼人抓住我脚踝的时候，见血了。安德列夫当时也只是脚踝见血而已，却还是被同化了。我应该也不例外。哥，我再跟你说说话，然后我就下船。按照安德列夫的例子来看我离变异大概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早点下船。”

韩烈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忽然怒不可遏。他猛地拍打起了舱门，咆哮了起来：“放你妈的狗屁！你敢下船给老子试试！！！”

对面一片安静。“喂，喂！克里斯！克里斯！！你听我说！克里斯！！！”韩烈竟是有些歇斯底里地嘶吼。“我还在，哥。”对面只是很平静地说道。

韩烈立刻调整自己完全混乱的情绪，试图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克里斯，克里斯你听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看到了几起例子而已，不一定你就会被感染。安德列夫也是新变异的狼人，说不定没法感染其他人。就算是感染了，回火星之后我们可以研究治疗方法，大不了换你被锁在后备舱里好不好？你别做傻事，哥求你，别做傻事，好不好？”“我毕竟还是个军人。我也有觉悟的。万一把这种变异病毒带回了火星怎么办？我不想做千古罪人。”

“不会的，你放心克里斯，如果你变异了，我会亲自负责治疗你的，不会感染到其他人，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是不是？你相信哥，别做傻事，放我出来。”韩烈的声音有些颤抖。“哥，不要让我更为难了好吗？你知道我做的是最正确的选择。”克里斯的声音终于不能再试图平静了，语调中开始颤抖。“你听我说，我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哥，肉麻的事我一直不想说出口。因为说出口就变成了闹剧，仿佛就让只属于我俩的感情变成了又一个世俗的故事。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我必须要说了，因为没有句号的故事不能让人释怀，也不能令人反复回味，我不想成为那样的回忆。我想要让你记起我的时候没有遗憾，没有疑问。我也想要在意识的最后时刻心中有个圆满。”

克里斯的声音已经哽咽。舱门的另一边，韩烈的双眼已经模糊，咬紧的牙关已经让牙龈渗血。

“你知道我做的是正确的选择，你明白的。进入火星轨道之前联邦会先扫视飞船，如果有外来病毒会选择忽略一切其他因素无条件直接歼灭飞船，这是你告诉我的机密，你怎么会不明白。”

韩烈终于忍不住了，用沙哑的嗓音回应道：“那就让它歼灭！咱们要同生共死你忘了吗？！求求你克里斯，哥求你了，别让哥自己一个人承受好不好？”

他语气中的绝望，脆弱，让人完全联想不到这是叱咤风云的韩烈上将。

“哥你听我说。不管我在哪里，是生是死，都会和你一起承受任何事情的。你的目标和任务就是我的目标和任务，咱们共同完成了它，这就是永远不可能被替代的纽带。还有师父，还有几百名兄弟，大家一起豁出去了完成的任务。所以你要活着回到火星，活着做出影响，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代表了我们三百个人……更是代表了我。”

韩烈的眼泪滴了下来。

“我下船了哥。你要保重。”克里斯轻轻地颤声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悲凉和不舍，还有凝聚了二十多年的温柔。

“克里斯……克里斯！！！我……”

但是克里斯已经离开了。

韩烈呆呆地坐在舱门前，泪如雨下。

他失算了，失算了。没算到这次的任务会让他失去宇文师父，更没算到这次的任务会让他失去克里斯。他没算到失去最重要的人会这么痛，这么痛，这么痛。

第34章、时间（结局篇）

此次地球勘探任务损失惨重，三百个壮汉中只有韩烈上将一人活着回到了火星。火星高层对此很是不满，然而在拿到了勘探成果和所有资料之后，长老院全数改变了看法。

此次获得的资料以及知识之庞大，前所未有。大量的历史文化以及科技资料被补全，其效用如同一场猛烈的文艺复兴一般，让火星的各行各业在几个月内飞速发展，又创新高。不仅如此，地球现今的环境状态的资料也得到了补全，从空气土壤和水源质量到变异生命体，这些知识为今后的地球勘探乃至于跨行星勘探都有重大的影响。

韩烈上将在回到火星后三个月，正是被提拔进长老院，加入了火星最高管理层。周围的人发现他有些变了，但是具体却说不出在什麽地方。他的决策依然果断而敏锐，计划依旧十分稠密，但是神情中却时不时出现一些恍惚，这是以前从不会出现的画面。

韩烈长老在一年后提议重返地球进行进一步勘探，然而这个建议被其他长老驳回：此次勘探获得的大量资料都还没有被完全消化，下一次的勘探至少也应该在好几年之后。韩烈没有放弃，每隔一阵子就重新提出回返地球的计划。他提出，沿途遇到的各种生物都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值得被带回火星进行研究。考虑到生化感染和生存环境的问题，他提议在荒无人烟的火星新区建立地球生物研究专区，使用最高级的科技重建地球的生态环境，并且强制隔离任何生化泄漏的可能。这个专区的建设有助于火星的就业率以及民众的普遍积极性，适时开放有限的参观更是有助于平缓人们对于母星的好奇。

终于，三年之后，又一个地球勘探队成立了。这一次的任务，三千个改造后的壮汉将固定前往上一次任务经过的重要地区，有目的性地捕获特定的生命体。宇文术在上一次的勘探中获得了能让枪支弹药顺利在地球的大气层中工作的资料，这项发现使得新一次的勘探队伍战斗力大幅度提高。

韩烈长老自己直接前往了巴黎，参入了狼人的捕获行动。抓获的每一只狼人他都亲自审视，似乎想要找到一些什麽。然而基因测试的结果证明，变异同化成为狼人的过程中，作为人类的基因组合已经被完全打乱，也就是说，本体已经不复存在。

这次的勘探行动大获成功，然而韩烈在回到火星的三年之后，协助建立了地球生物研究专区以后，向长老院提出了辞呈。他加入了麒麟集团，继承了宇文术首席顾问的位置，投入进了人体复制的研究。

要说他爲什麽退出一辈子为之奋斗的官僚生涯，也许是因为早在多年前从地球回来的时候开始，他的目的早就不一样了。又或许是发现了什麽阴暗的难以接受的秘密。辐射所导致的变异，很少会刚好结合两种生物的特征构造成新的生命体。半狼半人，或是半人半马，这些形态被自然变异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及微。越是仔细的研究，韩烈便越是心寒，因为这些变异的生物其实在大灾难发生之前便已经存在——只不过，以前他们存在于秘密的研究所内部。将人类强行和其他生物链接融合，这种非人道的生化试验，自然不能被广大群众所知道。现在的火星正处于文艺复兴的时期，百年前的历史文化成爲了绝大部份人的精神寄托，无论从政治还是社会角度上这个秘密都要继续保守下去。

可是，想到自己死去的一个个同伴，想到克里斯，韩烈最终还是接受不了。他确实变了，以前的自己不会这样想的。而现在，他只觉得很累，他需要好好休息，然后在另一个方向重新开始。

毕竟，再怎么努力地冲撞，有些规则还是改变不了。

毕竟，再怎么改变不了，有的事情还是难以接受。

毕竟，再怎么难以接受，生命还是要继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