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召南道:“两日前,有人匿名将一纸冤状递交到大理寺,内陈宫中有人秘行西域巫盅之事,制作木偶,偷埋骨瓮咒诅陛下,才导致陛下笃疾难除,众御医无药可解。而那冤状所提及之地点,正是承乾宫!”
“荒谬!”韩徵羽道,“你们怎么会听信如此诽谤?这分明是有人妄想故意栽赃皇后。巫毒戏言,你们怎能当真?齐统领,你在十六卫中执事,也有几十年了,难道不知道举报者身份不明,切不可立案的规矩吗?”
“荒谬?”齐召南眼仁一转,怀疑地看着韩徵羽,“韩统领,你这是在非议陛下的决断有误吗?”不等韩徵羽为自己辩白,齐召南又道:“从今日起,承乾宫一案将由大理寺正式接管,任何试图包庇皇后殿下的人,都会被列入调查的范围之内。韩统领,十六卫行事向来互不干涉,你可要小心自己的言谈举止。今天你与皇后娘娘同食早膳,我权作无视,但你若再企图干涉,我便不会再如此易与了。”
“齐统领,此话可是在威胁韩某?”
“怎么?您是要动刀子不成?”齐召南语带讥诮,“可这里地方狭小,只怕您伸展不开拳脚。”
“二位统领,”喻皇后上前一步,拦在二人之间,“本宫还在用膳,可否等这顿早饭之后,再计议此事?我想齐统领应该不急于这一时。”
“那是自然,”齐召南取下佩刀,在廊下栏杆上坐定,双腿叉开,将刀拄在两腿之间。
“梁玄!”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扈从喝道,“把人看紧了!娘娘用膳时,可别让任何一个人溜走!”
他紧盯着亭下的韩徵羽和喻皇后,道:“二位请用膳,老齐我就在这里等。”
第4章
任肆杯在辽府上又静养了几日,经尤宁调理,身上所中的毒已大为削弱。这日,他准备在回宫前采买些东西,所以起得很早,从辽府一路转来,身上微微冒汗。等他赶到随园堂时,门口排位的客人已站到了两条街外。
随园堂最早由一位卸了职的宫廷御厨创办。他的手艺秘传至今已有五代。托了随园堂的福,京城的百姓们能尝到两百多年前皇帝吃的点心。为了吃上一口正宗的马蹄烧饼和红糖沙琪玛,不少人每天天刚擦亮便候在门口,在寒冷中瑟缩着脖子,排队等候。
店门口一叠叠蒸笼冒出热气。任肆杯候了约一刻钟,才让店小二引进去,在一处靠里单座坐下。像他这样独自吃饭的不多。有不少腿脚轻便的老头,三五凑成一桌,点上一壶茶水,煨在炉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任肆杯点了碗撇去香菜的羊杂汤。虽然他坐在里侧,但邻座聊了些与诗人交好的女校书、宫里的文玩宝贝,天竺壮阳秘药等等,他都听得明白,不时点点头,露出会意的微笑。他一边听,一边吸溜着羊杂汤。被香料浸染的热气从嗓子流进腹中,令人爽快舒畅。吃过这样一顿暖和的早点,仿佛整个人也被提振了一番,变得精神许多。
“没死人总归是好事,不过若是真的死人了,会给你我知道?”
“那火怕不是把大半个骁卫都给烧没了,怎么会没死人?”
任肆杯听见邻座这话,放下调羹,凝神聆听,却不往那瞟。
“别瞎说,那火不大。”
“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就住星拱门边儿上。”
“这火邪门的很,怎么起的?”
“是,这大冷天的,你说怎么忽然会起火呢?而且听说起火的地方不是别的,正是骁卫的大牢。”
“大牢?怎么那儿会起火?”
“这就得问齐统领了。”
“是有人故意放的么?”
“谁知道,我今早打那儿经过,看那儿乱得很,”说话那人噗嗤一笑,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这火烧得妙啊,齐召南那帮兵油子成天闲得发慌,正好一场大火让他们有点事儿做。”
那人的同伴似乎察觉到这话引来不少侧目,连忙换了话题,不再提起大火之事。
任肆杯喝空羊杂汤,将底渣舔尽,叫来跑堂,包了两块新炸的糖油饼,结帐离席。
经过邻桌时,他往那里瞟了一眼。三个年轻伙计聊得正起兴。他们头戴马弁方巾,衣着短褐,鞋面上溅满了泥点,想来是巡防营里的武夫,刚做完晨训,这才来食肆过早。任肆杯不着痕迹地移过眼神,往铺外去了。
朝阳的光辉逐渐向地平线两侧蔓延,云絮被曙光染出明亮的纹理。
皇宫的明德堂中传来清朗而富有韵律的诵读之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或长或幼的皇子们跽坐于席上,将一字一句念得恳切顿挫。座首的邢渺手捧一册书卷,脊背挺得笔直,专注的目光随诵读声在书卷上来回移动着。宫女们站在殿角,垂手而立。烛台飘出袅袅烟缕,散开熏香。
长庚坐在最后一排靠窗处,躲在少师视野的死角里,撑着脑袋打盹。
昨天夜里,他读书又读过了头。书中孙武与囊瓦大小别山之战,算尽兵家计谋,个中曲折寥以数言便跃然纸上,却比史书更加精彩。如果邢少师讲史,都按如此大开阖的笔调来讲,长庚决不会让自己在听学时睡觉。
半梦半醒间,长庚听见窗外传来一声鹧鸪鸣叫。那叫声离得很近,似乎鸟儿就在窗边。
他偏过脑袋,看向窗外,只见一株积满落雪的冬梅,不见鹧鸪踪影。他正要继续睡,却见那梅花的枝桠颤了一下,积雪簌簌而下。长庚心中疑惑,不见鸟,也不见风,那枝桠怎么会凭空晃动?
在他疑惑之际,一团白绢从窗下被抛进屋中,恰好落在他盘起的双腿间。
长庚瞥了一眼少师。他正在专注地讲解诗文,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长庚轻轻掀起那团白绢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