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7_自由之笼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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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7(1 / 2)

“我都把命押在你们这件事上了,不应该谨慎点吗?”任肆杯说。

重鼓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道:“所以我很少在出任务前想东想西,等时机一到,干就是了。”

重鼓最后把任肆杯送到了柳府外,只道一句保重,便隐入人群中,再也不见。

柳府毫无暮冬的冷清之态。府门口堆满宾客送来的礼盒担子,管事正在一一清点。访客们身着华贵的丝绸皮裘,互相作揖问候。相较之下,扮成贫寒士子,两手空空的任肆杯显得有些窘迫。

他把请帖递给迎客的年轻伙计。伙计扫了一眼,引他从偏门进。偏门通往一条隐蔽的暗道,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平日进出闺房才会走这条路。暗道尽头是内院,中央的大缸里摆了一座赑屃,其后是一扇雕花影壁。许多家仆来回进出,正在准备宴客的膳食。伙计和任肆杯经过他们,再往里走,从柳府私人戏台下的门洞里穿过,便是一处安静的后院。

这出院落狭长规整,面朝门口的影壁上凿有“武德”的字样。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积雪堆在墙角。武器架子上插有长枪与圆棍。两侧耳房的门前挂着厚重的棉布帘,纸窗紧闭。

“祁掌事!”伙计叫了一声,“有新客!”

一人掀开布帘,从耳房走了出来。他看上去近四十岁,身材矮小,双眼极亮,身穿一套短打黑衣,垂下的腰带尾扎了进去,走路时步伐稳当利落。他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任肆杯,道:“柳先生请来的?”

伙计把请帖递过去。“人已送到,你们自己聊,小的得回去招待其他人了。”说罢,他便向院外走去。

祁徽将请帖仔细读过一遍。“钟楚……”他念道,“陇川人士……宁琅阁学子……罢了,姑且叫你钟楚吧。”

任肆杯默不作声。此人应是柳府的看家拳师,这院落就是他们平日习武起居之处。看他步法扎实稳重,定是有经年累月的修习。

“今日柳府大宴百宾,我们急缺人手。古先生请你过来,说是能帮我们的忙,”祁徽盯着任肆杯,“你习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古先生?他是在说重鼓吗?任肆杯心想,他就是重鼓所说的内应?虽然心思重重,但任肆杯仍没忘拱手道:“隐机派的雪泥鸿爪。”

祁徽一蹙眉,他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但没有表明出来。“你带了兵器否?不然,可去那儿挑选一件趁手的。”他一指院中的武器架子。

任肆杯道:“多谢祁掌事,我已带了兵刃了。”

祁徽又仔细打量了他一遍。任肆杯浑身上下没有露在外头的兵刃,祁徽便以为他用的是缠在腰间的软剑,或短匕、双刺一类的兵器。祁徽擅使长枪,习得也是光明正大的武术,因此不由地对这难测深浅的钟楚产生怀疑,不知他耍的是花枪,还是真有本领。但若贸然出手试探,万一败下阵来,祁徽身为护院头领的面子却挂不住。祁徽犹豫再三,道:“今晚是柳府的元宵宴,我本来劝柳大人只招待内亲,但奈何大人想借此与同僚旧识疏通人情往来。我一介武夫,不了解朝堂之事。既然柳大人要摆席,那咱们要做的,就是确保柳府在这人多眼杂之时的安全。古先生请你来,想必你是有过人之处。我会将你安排在内座。宴席整晚,你都得留意席中有无异动,必要时,一定要优先保护柳大人的安全。”

任肆杯心想,自己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看家护院之人了?这与重鼓说的可不一样啊。但他不敢多问,怕暴露底细。他不知道这名祁掌事了解多少内幕,如果贸然将“刀”会在今晚刺杀柳伉的事情告诉此人,万一被旁人所知,重鼓这满篇布局就会前功尽弃。

他只好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有劳祁掌事安排了。”

柳府的格局与辽公子的府邸类似,院中处处细节都透露出主人的脾性。廊下、窗下、檐下,都能看见精细的人物木雕,描绘天伦之乐或高士对谈之景,线条流畅,画像生动,出自巧匠之手。主屋一半露天,大堂中央供一对太师椅,背后是一扇大理石雪花屏风。大堂的东西墙壁挂有文椒的花鸟图。牌匾上的丹青“慎独”可见遒劲力道,两侧贴一副对联——

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

庭院里摆满了圆桌,桌上放着瓜果点心。早到的客人正在闲聊,若碰到相识的,便起身作揖寒暄。家仆们进进出出,手里捧着餐碟碗具。管事在一旁大声吆喝,让伙计们手脚麻利点。在场的宾客多已上了年纪。任肆杯曾在宫中见过几人,其中的少师邢渺却显得十分年轻。这些士大夫都穿着常服,因此难以推测他们的官级品位。中央那桌已落座的宾客大多面容肃然,不与邻座过多耳语。柳伉端正地坐在座首,正在吩咐管家。

任肆杯在两桌开外坐下,刚好能瞥见主桌的动静。他摸了摸靴筒里藏着的匕首,这是温伯雪留给他防身用的,他希望今晚它不会派上用场。

夜色渐浓,家仆们挑亮灯笼,在院子四周摆上炭炉,又架上屏风,因此即便是暮冬之夜,宴席中的宾客们也不会觉得过于寒冷。任肆杯的邻座与他攀谈起来。此人姓殷,名崇义,字子筠,与任肆杯年龄相仿。殷崇义介绍自己时神采飞扬,说自己去年秋试中了榜,现在在礼部任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任肆杯则按照重鼓的那套说辞,与殷崇义道来自己的身份。殷崇义听闻任肆杯是宁琅阁教出的学生,立刻对他高看一眼,要起身行礼。任肆杯连忙止住他,请他回座。殷崇义对宁琅阁十分感兴趣,不停地追问塾中扬名天下的立论驳斥之法。任肆杯以小解为借口,暂时从桌旁抽身。再回来时,他高兴地看到桌上的瓜果已经撤下,代以茭白之类的冷碟。殷崇义正忙着吃饭,顾不上与自己多谈。

一桌宾客约有十人,围坐一圈。三两杯酒下肚后,原来不认识的,也能借着筷箸的交情聊上几句。柳伉是陇川人士,招待客人用的是最高级的八碗八碟:水晶肘、瓦酥、蟹黄、海参……各样菜色让人目不暇接。任肆杯本对食馔颇有研究,若不是在今晚,他可能会更仔细地研究这些精致的菜色。他默默听着殷崇义在一旁喋喋不休地介绍:“……这道花肉焖笋衣的精髓在于取舍。世俗所用的食笋之法变化多端,但可以‘素宜白水,荤用肥猪’一言以蔽之。你看这高汤中只有笋片,但食之有肥荤味道,是因为笋片与五花肉在汤中同煮后,将肉弃之不用,只取笋片。你看,这道菜岂不是对东坡居士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做了一次绝妙的中和么?”殷崇义夹起一片笋,放进嘴里,同时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奇哉!妙哉!”

任肆杯捧起酒杯,极快地往主桌瞥了一眼。一群人围在那儿,等着给柳伉敬酒。柳伉对他们一扬杯,权当是敬了所有人。宾客们纷纷将酒一饮而尽。柳伉的夫人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他们互敬。她的儿子抓住她的裙摆,想再吃一碟蘸芝麻粉的糍粑。那孩子看上去只有八九岁,身披华贵的天蚕丝织就的大氅。狐毛领拢住他的脸颊,衬得他的脸盘红扑扑的。任肆杯恍了一下神,好像看见小了几岁的长庚站在那儿。是了,长庚也有这么一件类似的狐毛大氅,但他穿上时,可比这孩子讨喜多了。

任肆杯喂了自己一杯酒。滚烫的酒坠进胃中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伤在身,不能饮酒。算了,只是一杯,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伸手去够另一旁的酸梅汁,还未碰到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碎响。纵然在这喧嚷的夜宴中,也格外清晰。任肆杯循声望去。主桌的一名宾客从席间站了起来。他仰起头,双手抓着自己的喉咙,唇边冒出白沫。两旁的宾客大惊失色,纷纷躲开。那人痛苦地大叫了一声,跌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离得近的女眷尖叫一声,宾客们向那人倒下的地方张望,但堆满菜肴的桌子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柳伉谨慎而机警地向四周张望,似乎在找管事的踪影。在这猝然的一片慌乱间,忽然有一道银光从空中划过,任肆杯只来得及捕捉到那银光的尾梢,但他已预料到它的去向。

来不及了。

如果没有意外,那道光会扎进柳伉的眉心,然后没入他的颅骨一寸。除非仵作切开柳伉的脑袋,否则无法得知他的死因。

但在它抵达终点前,从暗处弹出的一枚铜币切歪了它的去路。

两个暗器在空中相碰,随后被弹向相反的方向。撞击声很细微,不比一声蝉鸣更响。

任肆杯没有看清这个过程,但他听见了那声撞击。他慢慢收回探向酸梅汁的左手,坐了回去。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又一次,他产生了与在郢河边预见那爬竿少年的刺杀相似的心悸。他探进衣襟,攥住游心散,手心不停地出汗。周围桌椅被拉动的声响,和人们嘈嘈切切的交谈,让他感到恶心。他不确定伤口是不是又开裂了。但是,那倒下的人再没有站起来,那人也许已经死了。

祁徽领着护院冲进院落。这群佩剑执枪的武夫一出现,宾客间的嘈杂声立刻淡了下去。祁徽老练地喝令护院们守住院落四角,随后疾步走到柳伉身旁与他低声交谈。

“刀”来了,他就在这群人里,不能再等了。任肆杯心想。他拨开药瓶的红泥封口,闷头将药丸和酒服下。药已落肚,但他的身体却毫无反应。他试着调运真气,但仍无法在丹田处聚合。他想起重鼓的叮嘱,再度聚起真气。那股气虽然微弱,但相比之前的滞涩,至少可以调运几分。任肆杯闭上眼,将周遭的声响都摈弃在脑后。他调整吐纳,将真气从丹田升起,从手太阴肺经始。这一经脉的循环还未结束,他忽然被殷崇义抓住衣袖。“钟兄,你看!他们把那人给抬出去了!”

任肆杯呼吸一滞,好不容易聚起的真气险些轶散。他紧闭双眼,一脸痛苦地道:“殷兄,我酒喝多了,有些不舒服,你等会儿可千万别碰我,我不想吐在你身上。”

殷崇义蠕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被那边给吸引了注意。

“各位宾客且听老朽一言……”柳伉年迈的嗓音过于沙哑,无法传到很远的地方。后排的宾客纷纷往前走,想听清柳伉的话。任肆杯没有任何心思听他在讲什么。大周天的循环已过一半,他的真气基本成型,游走得也越来越快。任肆杯知道那刺客还在这里,替柳伉挡下银针的人也是,而他自己是唯一的变数。

柳伉对着人群道:“胡学士方才旧疾发作,已被送往药堂。遇此变故,宴会憾而中止。柳某惭愧,败诸位祝喜赴宴之兴致,所送诸礼,也将一并退回,以表歉意。”

宾客们听闻此言,纷纷作揖还礼。对刚才的事情,他们还一头雾水,但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也不便长久呆在此地。不过,即使柳伉说得隐晦,但离得近的人都看得清楚,那胡学士分明已死,哪里还需送医。礼宴变成丧会,让人有说不出的晦气,他们巴不得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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