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语塞。
“再说,窗外那神秘人,还有韩月突然离去,说明我等的身份只怕已经被有心人看穿了,杀了他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况且我看此人颇有野心,若能笼络过来,岂不是好?”
“这等绿林草莽,反复无常,你怎知他会为我们所用?”
“他原本是朝廷武官,还曾是折可适的部下。我看过陕西的案卷,此人确实是被通缉的逃兵。但你看他适才言行举止,颇有些士子气度,有些细微的军中习惯动作仍然改不了,此人我看绝非一般的草莽。”
“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叛国的败类而已。”
“哼哼哼,真的吗?折可适何等豪杰,何等眼光,他调教出来的部下岂会有叛国之辈?当年洪德寨一战,几千残军被十万西贼包围,可有一人投降的?若此人真是这等货色,折可适岂会让他做牙兵都头,以之为心腹?”
“你是何意?”
“我看这厮叛逃入夏,现在在江湖上游荡,只怕都是被人刻意安排的。”
“他现在还是官兵的细作?既如此,想必是身负密令,做些隐秘之事。此事……莫非与孙二娘有关,莫非是那批失窃的军纲!?”童贯灵光一闪。
“那又如何,他现在已经走了,哪里去寻?”苏湖终于能说话了。
“此人如此本领甘做细作,可见志向非小。有抱负有野心,那就好办。蔡相公最喜欢这样的人。”
“既如此,何不先诳他一诳?等到了何灌那儿,再慢慢炮制他。”
“他岂会上这个当?这等人若是真的在西夏做过卧底,那天天只怕都在尔虞我诈中度过,想让他上当,谈何容易?唯一的办法,就是不骗他。”
“何意?”
“我对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真的想招揽他。”
“只可惜他会不会入彀,你却不知。”
“我有预感,我们还会见面。此人若是真的追孙二娘所劫军纲那条线,迟早会有进汴京的那一天!”
童贯突然意识到,这个杨烈,似乎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这桩使命,背后似乎还另隐藏着无尽的黑暗。杨烈和他背后的蔡京,就是这无尽黑暗的一部分,而在他们的背后,则是蜷伏在黑暗深渊之中庞大可怖的黑影,独相已经五年的章惇、眼看就要封后的刘贤妃、已由遂宁郡王升为端王的皇弟赵佶……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还是别想那么多为妙……
(分隔线)
宋元符元年七月辛丑,河北路,大宋北京,大名府。
韩月站在景风门外,看着这雄壮高巨的青灰色城墙与壮观巍峨的城门楼,心中竟然起了一丝感慨。
这就是大宋朝的北京,号称天下第一雄镇的天雄军,大名府!
比起他曾生活过的汴京,那广阔无垠的城池,城内长达几十里的街道,三道城墙的险固,这大名府也丝毫不逊色,当真是龙渊虎垒之地。
这等人工移山填河改变自然地貌,建立起来雄伟广阔的巨大都市,真的是人力所能造出来的吗?辽国也有很多城池,但是和宋朝一比,不得不承认真是脆弱不堪。
辽国城池若论规模,首推五京,而韩月最熟悉的就是西京大同府,幅员三十里的城郭,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雄踞关山。以前不知天高地厚之时,也曾觉得这大约就是天下最雄大的城池。后来他也见过中京大定府,规模竟超过西京,心中便要感叹辽国国力的强大。
再后来又听说五京之中最大的居然还不是中京,竟然还是南京析津府,广达三十六里的城墙令南朝皇帝饮恨沙场,从此奠定大辽天下第一强国的地位。心中觉得这大概就是天下永不陷落之城,有这样雄巨的坚城,辽国就永远是天下最强。
然而在宋这几年,他心中的骄傲早已熄灭。汴京就不说了,就是眼前的大名府,这方圆四十八里的超级巨城,就不是析津府所能相比的。难怪当年大辽数次南下,最终都是无功而返,如此坚城,岂是人力所能攻克?
自唐末五代时,就有“河朔之州魏最大”的说法。后来的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均对此地倾力经营,宋真宗时,萧太后倾国南下,这大名府就是宋真宗御驾所住之地。仁宗时,辽军欲南下,宋主用吕夷简之谋,将大名府定为北京,以示抗敌之决心,辽军本就是虚张声势,见宋朝强硬,虎头蛇尾的退兵而去。大名府遂成宋朝北方最重要的重镇。
现如今,天色已经入秋,伴着舒服的秋风,韩月到达了这座闻名天下的大都市。
自从过年时仓皇离开河东后,他已经各地游荡了大半年时间。主要是在追寻方腊的下落。孙二娘临死前说过方腊乃是她托付后事之人,他循着孙二娘的交代已经找到了信物:弥勒教王则留下的至高圣典《二宗经》,扉页上写着“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的字样,正是当年王则扯旗的口号。
不过方腊此人行踪不定,孙二娘说他在江南杭州,韩月在路上跋涉月余,到了杭州又辗转了俩个月,才从当地弥勒教徒的口中得知方腊已经离开。
而且令他注意的是,杭州当地的弥勒教地下势力显然不小,而且名目繁多,有叫明教的,有叫莲社的,还有叫摩尼教的,都和弥勒教差不多,换汤不换药而已。摩尼教原本就是唐时波斯传来的胡教,经过几百年和中原本土道教、佛教的融合,产生出各种各样的民间教派也不奇怪,弥勒教的前身其实就是摩尼教。
当然韩月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这些民间教派所暗藏的潜力。江南苏杭一带,民间百姓信定光佛、燃灯太子的不计其数,这些都是和弥勒教、摩尼教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时机成熟,说不定这里会出现第二个王则。
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想找到方腊。
但是方腊显然已经知道了韩月在找他,在杭州等了一段时间之后,竟有人传达了方腊的口信,说他在大名府等他,
只此一点,韩月便对这个方腊刮目相看。显然此人已经在弥勒教中有了一定的声望地位,竟然在千里之外有效地派人找到自己,有这样的效率,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不是说着玩的,这说明他的势力已经相当大了。能将一盘散沙的弥勒教徒组织起来为自己办事,说明此人抱负非小。
几年前,他还是孙二娘的手下。但是这几年来,显然他已经继承了弥勒教的遗产,并成功消化为己用。一旦他再得到《二宗经》,再加上他的家乡江南遍地的信徒,说不定就是王则第二。
于是他又掉头北上,时间几乎全都花费在了路上了。等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到了大名府,距离他从杭州启程又已经过了几个月。
但愿这次不走空……
在他踏入景风门的同时,大名府的另一侧耀德门,唐云正默默地注视着人群中的男子在其余几人的陪同下出城。
他来到大名府也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在等机会。
大名府名门豪族众多,大多都暗中做着北边的生意。打听个姓燕的,就得从他们身上下手。好在卢姓富商并不难找,有这条线索,不难顺藤摸瓜确定他的目标。
就是这个人!当初在草原上见到的!
大名府赫赫有名的人物,燕东平。此人是大名府内有名的弓箭社头领,武艺出众,手下打手上千人,而且还经营着马帮义社,城内有他的车马行和生药铺,城外最大的骡马市就是他罩着的,堪称是大名府内手眼通天的横行人物。
而且他的家门可了不得,她的姑姑,就是皇后孟氏的养母燕夫人。有这层关系,他在大名府根本无人敢管。
现在孟后已经被废,燕夫人下狱,可以说他家在大名府已经失势了。但是这燕东方似乎过的依旧逍遥自在,每日呼朋引伴,前呼后拥的。人前人后还是有人称他做燕大官人。而本地官府显然也没人想对他落井下石。
这也导致了唐云在此地空等数月,却一直未得到机会接近他。
此人本身武艺高明,这里又是他的地头。自己孤身一人,想动他基本没有可能,只有智取,而他又动不动离开大名府到外地做生意,这时间空耗不起。前后数月一无所得,他被迫招来了帮手。
这些人当初都是看着自己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叔叔伯伯们,全是当年干爹唐十八的部下。十几年来这些老绿林马贼们隐身在三教九流,天下各处,各自经营出了自己的势力。自己孤身在西夏这些年,曾经不止一次借用他们的力量才站稳脚跟。尽管干爹死时将这些人群托付给自己,但是自己从没有将他们看做部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召唤他们出手。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这厮虽然是地头蛇,但是并非全无破绽。他身为黑道,虽然警惕性很高,但是那只是对绿林人来说的。对于普通的人,他还是经常掉以轻心。有时候逛窑子什么的,都是单身一人。但是和江湖人打交道,却保镖不离左右。
此次和他接触的九叔,就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对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燕东平根本没放在眼内。还以为他真的就是长安府的一个经营药材的商人,而且九叔真的就在长安府内有家药材铺,背后的东家乃是当地的豪族卫氏,燕东平派人去查,自然查不出破绽来。九叔在大名府和他周旋了两个月多,价值千贯的白金作为定金奉上,终于令燕东平彻底相信了他。
只要有这个钉子在他身边,剩下的事就好办了,赶早不赶晚,就是今天动手。
九叔会告诉他准备在城外买块地建个庄子,是为了背后的家主卫氏买的,邀请燕东平一起前往选地。燕东平早就流露想结交卫氏的意思,不怕他不答应。出了城门外的那家酒肆内,曼陀罗酒、马车一切都准备好了。
看着他们出了城门,唐云打扮的像个乡农,默默地跟了上去。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老马带来了得手的消息。
唐云准备停当,进入角色。
当燕东平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却发觉自己身处一座陌生柴房之中。而面前站着数人,全都黑巾蒙面。
虽然脑子依旧昏沉疼痛,但是他也意识到自己是着了道了。自己在那小酒肆中喝了酒之后,就不对劲了。也是自己大意,那老儿并不会武艺,没把他放在眼内。想必和这些人是一伙的。此时,却是强硬不得,只好服软。
“各位好汉是哪路发财,我燕某蒙绿林朋友不弃,在江湖上也小有点薄名,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好汉们若是一时手紧,千把贯的盘缠只管开口。”
他得到的只是一阵嘲笑,他突然想起对方来找自己做“生意”,都已经拿出来千贯了,显然目的不是钱,暗怪自己糊涂,大概是药劲没过去,脑子不灵光。
“好汉们若不是求财,只怕是在下有何处得罪而不自知,只求好汉言明,在下自当赔罪。”
“我等此来,不为别事,只有一事不明,需向燕大官人讨个答案。”蒙面人中,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朋友请问,在下自当知无不言。”
“三年前,大官人的辽国草原之行,可曾忘记?”
声音不大,但在燕东平耳边却如响了个惊雷,震的他眼前金星直冒。三年前那次辽国之行究竟代表着什麽,他心里清楚得很。这是叛国!抄家灭族之罪!他们是什麽人?他们如何会知道?
“燕某多次往返草原,却不知好汉说的是哪一次?”他强自镇定,试图兜圈子,尽管他心里清楚这对对方肯定不会有用。人家就是直接奔自己来的,他们是官府的人吗?不对,若是早就直接上门抓人了,不会用这等江湖手段。况且这桩事牵扯的人实在非同小可,恐怕得出动御史台或者带御器械侍卫才合适。这些人,绝对不是来自这两处。
“燕大官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自是将那批军器纲运路途送交西夏使者的那次!”
“什麽!?你等休要血口喷人!我燕东平何时做过此等不忠不义之事!?你们究竟是什麽人?”燕东平大喊大叫,怒目圆睁。
“大官人不必费力气,你便是叫破喉咙,也没人听得到。”另一人苍老的声音充满嘲讽。
“大官人何必否认!敢做敢当嘛。你道是你不说,我就问不出来吗?官府有句话,叫民心似铁,官法如炉。天下没有人的嘴是撬不开的,大官人别逼我动刑……”最后一句,语气已经转为阴森可怖。
“你这直娘贼的鼠辈敢动我一下,我便教你死无全尸。这里是谁的地盘你可知?你死定了!今天你若不杀了我,我必要你的命,你们全都跑不了……”燕东平神色狰狞,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的诅咒,但是话没说完,便被痛嚎代替,原来唐云扭断了他的一条手指。
“大官人以为自己能熬刑吗?这便试试看吧。我可以用烧红的铁锥子戳你的眼睛,灌你喝粪水,用竹签将你的手指甲一个个全都挑开。那可不是活人能受的罪,大官人当真想试试吗?”唐云太清楚这等人了,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地方恶霸而已,他可能是个狠人,能杀人不眨眼。但绝不是个硬汉子,狠和硬是两回事,当初他在一品堂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燕东平面色苍白,浑身发抖,脸上豆大汗粒滚落,显然是害怕了。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大官人既然坚持如此,那就得罪了!”唐云叹道,挥了挥手,旁边过来俩人,堵住了燕东平的嘴,防止他咬舌头。接着一个拿出竹签,慢慢的扎进了燕东平的左手食指指甲下面,顿时犹如杀猪般的闷哼声响起,燕东平被绑结实的身体剧烈的挣扎,然后开始痉挛,头疯狂的摇动着,眼泪鼻涕狂流,最后那片带血的指甲盖被完全挑落,他也翻了白眼,生生疼昏了过去,屋内臭气熏人,原来他疼得大小便失禁了,拉了一裤子屎尿。
唐云示意用水泼醒他,拿掉堵嘴之物:“大官人可想起来了?”
燕东平的眼神痛苦的挣扎,最后依旧不回答。
唐云冷笑,这等人不难对付。内心已经开始动摇,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示意继续动刑,连续挑了他三个指甲之后,到左手大拇指,燕东平终于屈服。此时他哪有平时威风八面的劲头,就如一只落水狗一般,半死不活。
“你们想知道何事?”
唐云揭掉自己的面罩,把脸凑到燕东平面前,说道:“大官人,别来无恙啊,可还认识西夏故人否?我家大夏太后殿下命我来问问大官人以及大官人背后的诸公,当初何故与梁乙逋那奸贼同谋作乱!谋害我大夏太后与陛下!?还有当初说好的